黎明旭光 第4章 第四章

鹅毛似的大雪一直飘到后半夜，院中的积雪早已没过脚踝，阳光撒在纯白的雪面上有些刺眼。

方黎半眯着眼睛站在雪地里，从口袋里掏出羊毛手套戴上，红色的羽绒服在这冰冷的天地间格外醒目，好似一团跳动的火焰，将原本无暇的雪面沾满自己的脚印。

脸颊被冻得通红，却仍弯下腰捧起一捧雪用力捏着，雪在她的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一团雪球在尤晓丽脚边炸开，“晓丽，一起来呀！”方黎笑着喊道，声音清脆得像银铃，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尤晓丽站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一杯热茶，朝她摇头，“你自己玩吧，我可不想冻成冰棍。”

方黎撇撇嘴，假装生气，但很快又笑起来。她弯着腰满院跑，将大大的雪球滚到边旭的小雪人旁，动作笨拙，却铆足了劲。

来兴北的第三天，终于如愿堆上了雪人。

边旭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门便看到小小的一团红蹲在高大的雪堆面前忙碌，“没必要堆这么大吧？”

方黎听到声音，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于是将本要抱起大雪球的手悄悄收了回来。转而用一双清澈的眼眸望向门口的人，指了指面前的雪球，“你来啦！可以帮我把这个雪球堆上去吗？。”

男人闻言径直向她走近，提出要求的人却愣住了，没想到边旭会这么听话，明明昨天还在拒绝她。

“我不来你打算怎么堆的？”

“和晓丽一起抬啊”

方黎满意地站起来给边旭腾位置，拍掉手中的雪，此时的手套已被浸湿，扯下来将手放在嘴边哈气取暖。

热气在空气中凝结成一团白雾，缓缓升腾，消散在寒冷的冬日里。

边旭最终还是留下来和她堆了雪人，方黎蹲在一旁做最后的修整，看见一旁戴着红色围巾的小雪人，抬头望着边旭笑，“有空我也要去给它买一条红围巾。”

一双桃花眼此刻弯成月牙，那笑容好似这冬日里最温暖的一缕阳光，边旭有些晃神，良久才回了一声“好”。

尤晓丽站在大厅里看着两人的身影，眼里闪过一抹失落，轻轻叹气，低头喝了一口热茶，茶水的温度暖遍全身，却无法驱散她心里的那一丝凉意。

*

边旭每天待在工作室的时候很少，每次来都只是短暂地小待一会，两人根本说不上话，就算是说也是围绕工作，围绕设计。

说来也是奇怪，工作室的冰雕师傅们也见不到人，她入职快一个星期，只见过一位姓尤的师傅，是尤晓丽的父亲，其他几位冰雕师傅还没碰过面，偌大的工作室整天就只有她和尤晓丽两个人。

一个在前台闲坐，一个在办公室里画图。

原本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此刻被画稿和资料堆满，两张广场平面图被压在最底下。图是她根据边旭的测量数据绘制的，根据平面图可以准确把握每个冰雕作品大小和摆放的具体位置。

和边旭聊时想法很多，但对着画板时却是画了擦，擦了画。方黎坐在工位上抓了几天头发之后，草图终于初见雏形，但这一切还只停留在平面上，她不敢贸然建模，得要边旭点头才能进行下一步。

但边旭的身影依旧稀少，如今已是下午，人却还没露面。

方黎犹豫再三，拿出手机给他发消息，聊天框还停留在那条指路的语音，“今天还来工作室吗？初步方案已经出来了。”

过了许久，对方才发来一条简短的语音，“晚上一起聚餐，我来接你，方案明天再看。”

边旭似乎在户外，风声、人声和机械声混在一起通过手机传过来，偶尔还能听到冰砖碰撞时发出的闷响。环境音很吵，她听得不清晰，放在耳边又听了一遍，才回复了一个“好”字。

北方的冬天，天黑得早。

方黎收拾好东西坐在大厅里等边旭来接她，视线时不时地看向院子里，左等右等也没等来边旭，只得拿起手机问他还有多久。

又是一条语音发过来，“快到了。”

清晰简短，但方黎听了不下十遍，声音低沉有磁性，实在好听。

傍晚六点，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小院门前的暖色灯光在积雪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温暖。

方黎站在工作室门口，轻轻跺了跺脚，试图驱散脚底的寒意。她今天穿了一件灰色的羊毛大衣，配上蓝色格纹围巾，衬得她的脸颊更加白皙红润。

不多时，边旭的车在她面前停下。车里的人摇下车窗，探着头，“怎么在外面等？快上车。”

一上车，熟悉的香便味席卷鼻腔，方黎偷笑，这味道让她安心。

聚餐的地方离工作室不远，是一家地道的小菜馆。边旭停好车，领着方黎玩餐厅走。

两人并肩走着，寒风扑面而来，方黎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边旭侧头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的围巾往上拉了拉，动作自然得仿佛做过无数次。他的手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下巴，冰凉的触感让方黎的心跳漏了一拍。

“……谢谢。”她低声说道，耳根微微发烫，实在不懂边旭是什么意思，或许什么意思也没有。

边旭没有回应，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他的步伐稳健，却刻意放慢了速度，似乎是为了配合她的脚步。

推开门的瞬间，热气夹杂着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店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边旭领着她穿越人群，直接进了里面的包厢。

尤晓丽和几位师傅已经到了，见方黎进来笑着朝她招手。

方黎露出标准的微笑，礼貌和师傅们打招呼，直到视线落在一旁的年轻男人脸上，才抬头求助地看向边旭。

年轻男人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摆弄着餐具。对上方黎的视线，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不等边旭开口，年轻男人开始调侃，“旭哥终于舍得把人带来了？”目光仍在方黎身上停留。

边旭不想理他，侧着头在方黎耳边介绍：“他是我朋友，叫陆野，来蹭饭的。”

方黎浅笑着礼貌性地朝他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早几天就说要一起吃个饭，旭哥非要等。”

边旭瞥了陆野一眼，语气淡淡，“少说废话。”

众人笑了起来，气氛一下子轻松许多。边旭拉开椅子示意她坐下，自己则坐在她旁边。尤晓丽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扫过，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瞬，但很快又恢复自然。

饭菜被陆续端上来，热气腾腾，散发出诱人的香气。众人纷纷动筷，边旭夹了一片面前的牛肉放进碗里，方黎抬眼扫过他修长的手指，皮肤白皙，骨节分明。

“尝尝这个。”边旭微微倾身，指着面前的溜肉段，“特色，上次想给你点一份，当时菜太多了。”

方黎夹了一块肉直接放进嘴里，有些烫，哈着热气将肉吞进肚里，“好吃！”

两人离得有些进，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时不时地露出笑意，这画面看在众人眼里满是暧昧。

陆野见状，故意拖长了声音，“哦哟，我们旭哥啥时候这么贴心了？”

方黎这才意识到自己凑边旭太近，急忙拉开距离，埋着头小口小口地往嘴里塞白米饭。

众人相视而笑，尤晓丽低下头，默默夹起一片青菜放进碗里，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方黎，听说你是南方人？”张师傅笑着问道，“北方的冬天还习惯吗？”

方黎点点头，“是有点冷，但这里的雪景太好看了，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另一位师傅接话道，“有空让阿旭多带你出去转转，咱们这儿虽然冷，但好玩的地方可不少。”

方黎点点头，偷看边旭。他没有接话，只是低头喝茶，好看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方黎本就健谈大方，一顿饭的功夫便和工作室的师傅们熟络起来。得知师傅们不来工作室是因为在北郊冰湖上采冰运冰，才恍然大悟边旭微信语音里的闷响是从何而来。

现在准备工作都差不多完成，就等她的设计稿。一时间压力倍增，以为是来北方旅游，没想到一上来工作强度这么大。不过设计一出，她就清闲了，到时候就可以到处玩到处逛。

一顿饭在众人的热情和嬉笑中接近尾声，边旭先一步起身买单。众人相继离场，待方黎和尤晓丽挽着手慢悠悠走出来时，边旭和陆野正站在饭馆门口抽烟。

边旭的目光扫过室内，透过玻璃门对上方黎的视线，心中一紧，夹着烟的手微微往身后藏。

陆野觉得眼前的人莫名其妙，不依不饶地继续调侃他，“怎么了？她不让你抽烟？”

边旭把烟头丢进墙角，用脚将火星踩灭，不耐烦地白了眼他，“少胡说八道，我怎么样你不知道啊。”

陆野闻言皱着眉往他身边落了几分，用手肘撞他，“不是？真就单身一辈子啊？ ”

良久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陆野没好气地骂道：“懦夫！”

边旭回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尤晓丽正好推门出来，身后跟着忙于整理围巾的方黎，强行将话咽进肚子里。

尤晓丽站在门口环顾，以为老尤会在门口等她一起回家，此刻却没有看到人，看向边旭问道：“我爸呢？”

“张叔说家里新到了几包好茶，邀尤叔去家里拿了”，陆野抢先一步开口，想了想又继续说道，“我去城西办点事，顺路送你回去？”

尤晓丽的目光依旧停在边旭身上，但眼前的人没有丝毫反应，只好点点头。转身跟方黎道别，极不情愿地跟在陆野后面往停车区走。

方黎就是再迟钝，此刻也是能感受的尤晓丽对边旭不一般，那边旭呢？

待两个人的身影走远，方黎才看向边旭缓缓开口：“那……我也走了，明天见。”

说完便抬脚离开，边旭看着她转身，欲言又止。陆野的话点醒了他，他这几天是不是有点越界了。本想到此为止，但看着她在昏黄的路灯里渐行渐远的身影，脚步不自觉地迈开，最终还是走了上去，“我送你吧，大晚上的不安全。”

方黎心中一颤，停下脚步回头看他。可对上她的视线，边旭却开始闪躲，不自在地清清嗓子，又说了一遍，“我送你。”

“好啊，谢谢你啊。”方黎笑得开怀，没有了围巾的遮挡，此刻一张白皙精致的脸蛋在暖调路灯的烘托下显得更加柔美。

方黎一路上都心情很好，转身的那一刻她和自己打了赌。结果显而易见，她赢了，他不送尤晓丽却主动追上来说要送她。

“住在哪里？”

她正沉静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想得出神，却被边旭的声音拉回现实。

“嗯……我也不知道位置，导航吧。”说着兀自点开了车载导航，在屏幕上输入地址，才刚输入两个字，便被边旭抢先说了出来。

“结庐人间？”

她瞪大眼睛看着边旭的侧脸，“你怎么知道！”

边旭浅笑，“巧了，朋友的民宿，我知道地方。”

“这么巧！！！老板人超级好。”

“你没发现装修风格和工作室很像吗？”

方黎来了兴致，微微侧身面向边旭，“你这样一说还真是，我没注意。”

“一个设计师同时设计的。”边旭的笑意又加深了几分。

“太巧了！”

……

将人送到后，摇下车窗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才缓缓驾车离开。

方黎回到家快速洗漱，躺在床上迅速入睡，一夜好眠，连梦里都是边旭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可梦里的当事人却失眠了，不停的告诫自己——到此为止。

对方黎的污浊想法到此为止，和方黎的关系程度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