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旭光 第2章 第二章

飞机降落兴北已是傍晚，余霞成绮。

方黎收起遮光板，透过小窗看到停机坪内的一片雪白。

半个月前怎么也想不到能在11月的末尾见到雪，兴奋地拍下来和岑瑶分享，随后给父母报平安。

人刚走出机场便站在门口打了好几个冷颤，零下十几度的空气像千万根冰针刺进鼻腔。她忍不住想笑，刚刚穿着羽绒服等行李时还有些热，说兴北的低温也不过如此。

原来只是机场暖气开得太足。

想起国庆时和岑瑶去东南亚旅游，那边气温高但机场冷气开得太足，人还没回国，在飞机上就开始发烧。于是迅速折返回去，从行李箱里拿出帽子和围巾，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她这个脆皮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坐上出租车，师傅一眼认出她是南方人，热情地充当起导游的角色。方黎也是个健谈的，一路上有说有笑。

下车时司机主动帮她拎行李，这一举动让她对于兴北的好感度直线飙升。不像南城，人们行色匆匆，冷漠地游走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如果哪天遇到了会帮她拎行李的司机她一定会在朋友圈大肆夸赞。

方黎笑着道谢，拖着行李箱往巷子深处走。

房子是来之前在网上找好的，一间三层楼高的四合民宿，地理位置闹中取静，名为“结庐人间”。看到的一瞬间便联想到靖节先生的诗句，地理位置倒是与诗中的意境极为相符。离工作室的大概位置也不远，露天的中庭设计可以让她在阳台上看雪。

老板是位热情豪爽的年轻女人。起初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她能不能短租，对方答应得很爽快，听说要租两个月还给她抹了零。

方黎到时天已经彻底黑了，民宿里客人不多，老板热情地领她去房间。

“我看别人来旅游都是玩一两个星期就走，来住这么久的很少见。”

“正好有空就来玩个尽兴嘛，我还找了份短期的工作”，方黎声音轻快，紧跟在老板身后。

老板似乎很惊讶，回过头看向方黎，笑着打趣道：“还找工作？这是要彻底融入兴北啊。”

“是呀，一家冰雕工作室正好缺人手。”

“哎呦！冰雕工作室好啊，冰雕是咱们兴北的特色，别的地方可没有。”

“对呀，切身体验一下。”

“但是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室外可是零下一二十度，后面只会更冷，这雪下得一场比一场大。”

方黎打着哈哈道：“还真有点担心，我多穿点。”

两个人有说有笑穿过长长的走廊，老板走在前面继续介绍：“我们这里住着挺方便的，走过去10分钟就到中心街区了，房间里有电磁炉可以自己做饭，一楼有公共厨房，客人一般不用，我自己用的，你也可以来用。”

“好的，谢谢老板。”

老板将她带到门口，“对了，我爱人在城外和朋友经营一家滑雪俱乐部，你感兴趣的话去玩玩，在这边住店的客人打八折。”

“那我一定要去玩玩”，方黎眉眼弯弯，笑得很开心，一个人出来旅游遇到这样的民宿老板让她很安心。

累了一天，室内暖气很快开起来，方黎脱掉厚厚的羽绒服窝在沙发里不想动。拿出手机向和她对接的人要了工作室的详细地址，并表示明天就去报道，比原本计划的日子早了两天。

在兴北的第一个早晨，被8:00的闹钟叫醒。

暖气是一个伟大的发明，终于不再是手脚冰凉卷缩着醒来，被窝也不再是冬天的坟墓。

起身拉开窗帘，窗外飘着细密而轻盈的雪花，方黎站在窗前用手机拍了许久，两眼泛光，一副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样子。

这才真正意义上见到今年的第一场雪。

她快速洗漱，站在洗手台前化了个淡妆，套上水粉色长款羽绒服，戴上白色毛线帽出门。有了昨天的教训，再也不敢怠慢室外的冷空气。

“方小姐！”

正准备推开民宿的玻璃门，老板坐在前台把她叫住，方黎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我每天都会煮一些热茶放在这里，你从外面玩完回来记得喝点。”老板指了指一旁的茶台，“今天是姜茶，有时候是果茶或者花茶。”

方黎眉眼弯成月牙，“好！谢谢老板。”

“好嘞，玩得开心嗷。”老板也是笑盈盈的。

她一定要把这家民宿推荐给每一个想来兴北玩的朋友。

天空飘着小雪，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方黎忍不住停下来伸出手，让雪花落在她的衣袖上，几片雪花的形状清晰可见，但碰上她的体温又很快融化，美丽又脆弱。

老老实实按照导航走，却不知道把她导去了哪里，原本20分钟的路程足足走了半个小时也没有见到白色小楼。偏偏她又不擅长看地图，每次这种任务都是交给岑瑶，她很靠谱。

正扒拉着地图，微信消息弹出，是工作室与她对接的人。

“今天什么时候来？”

“我已经到附近了，不知道具体怎么走……”

边旭对此习以为常，“拍你周围的建筑给我看看。”

方黎站在原地举着手机转了一圈录下视频。

没过多久对方发来一条语音，声音低沉有力：“你往东走，有一个公交站台。经过公交站台左转可以看到一个巷子，往巷子深处走，工作室在尽头。”

方黎礼貌道谢，可实际上她根本不知道东方是哪个方向，不想问，问出来显得她很傻，指南针是个好东西。

方黎反复听了几遍语音，按照对方的指引，准确找到巷子。走进巷子的人似乎很少，路面上深深浅浅几行脚印，她不自觉地踩着雪地里的脚印走。

前人的步子有些大，一个不经意差点让她滑倒，之后不敢再跟着走，老老实实迈着自己的步子，踩出自己的脚印。

关于雪的一切都让她新奇，踩雪的声音很治愈，于是放慢脚步，低着头静心感受。

感觉有人在看她，猛的抬头便对上边旭的视线，心跳瞬间错拍，看得出神。

对面的人身材高挑，一头浓密的短发，眉眼深邃，鼻梁高挺，骨相极其完美，这张脸是女蜗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边旭本倚着门，远远看见一道粉色的身影逐渐走近，女孩脚步失重的画面也被他尽收眼底，不经意地勾起嘴角，却在女孩抬头的瞬间站直身体，收敛笑意。

女孩皮肤白皙，半张脸缩进衣领里，一双桃花眼微微上钩，眉眼明艳，帽子下的长发又黑又直。

两人四目相对，一片寂静。

“是方小姐吗？”边旭率先打破宁静。

方黎站在那里轻嗯一声，口袋里的手紧紧攥拳，指甲陷进肉里留下一道道印记，眼睛盯着他身后，不敢看他。

“我是这间工作室的老板边旭，也是微信上联系你的人。”

方黎往前走了两步，“你好，我是方黎”，突然觉得脸颊有些热，暗自庆幸今天出门化了妆，能替她遮住些颜色。

“先进去吧，外面冷”，边旭微微侧身，示意方黎先进。

她快步走进院子，地面满是未曾破坏过的雪白，独独留下一道通往主楼的小道，路面的雪扫得干净。小楼前面立着雪人，不大，估计是如今的雪下得还不够。

“工作室位置确实很偏，不好找吧？”边旭走在后面缓缓开口，略带笑意。

方黎低笑着，“导航的锅，不知道把我带去哪了，还麻烦你出来接我。”说完回过头站着等边旭，觉得该让老板走前面，“不过为什么会选址在这里，客户不好找来吧。”

“找来的大多是些老客户，这间工作室开了有二十多年了，两年前我接手后在原来的地基上重新修了这座小楼。”

大厅的玻璃门上挂着精致的铃铛，声音清脆悦耳。工作室里空无一人，却开了足足的暖气，边旭领着方黎直接进了二楼自己的办公室，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昨天刚到兴北？”

“嗯”，方黎握着水杯连连点头。

“来旅游的？”

“这么明显吗？”

“你看起来不像兴北人。”

“……”

好吧，确实挺明显。她167的个子在南方从不觉得自己矮，来了北方却个个都是大高个，昨天见到民宿老板更是深有体会，足足高了她半个头。

“我这里没有严格的坐班制度，没事的时候就可以不来。但是咱们冰雕工作室你也知道，忙的就是接下来两个月，你把交给你的工作做完其余时间也可以自己安排。”

方黎很满意这个自由的上班制度，对着边旭一个劲地点头。

边旭继续介绍：“工作室规模小，有五位经验丰富的冰雕师傅和一位前台。前台也是女生，应该和你差不多大，明天你就能看到。”

“工作室承包了一个园区的冰雕项目，时间紧任务重。师傅们以前雕刻冰雕作品前用的参考模型都是自己刻的木雕，这样太废时间也不够精细，咱们尽量加快速度。”

“你的主要工作就是用电脑建模再3D打印出来，取代木雕，以及冰雕底画。”

“我们一起，师傅们不会使用电脑。”

“明白了”，方黎盯着他，听得认真。

总结下来就是工作不难，和他一起。

两个人又在办公室里谈了许久，方黎与工作室在各方面都比较契合，签下合同的那一刻她算是彻底加入了这个小团队。

边旭走出去，打开对面办公室的门，依靠着门框，“这间就是你的办公室。”

方黎站在门口往里看，办公桌椅和电脑一应俱全，空间虽不及老板的大但胜在干净简洁，她可以在桌上摆上喜欢的绿植和摆件。

“走吧，带你去别处看看。”

他边走边介绍，步子不自觉地迈得大，方黎身上的长款羽绒服限制了她的步子，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这里是师傅们的工作间，今天人……”，边旭回头看向方黎，眼底露出不容察觉的笑意，站在门口等她。

待人走近他才重新开口，“这是师傅们平时的工作间，今天休息，没人来。”

方黎探着头走进工作间，里面摆满冰雕工具，墙上挂着一些老照片，最中间的一张是师傅们的合照，师傅们年纪偏大，但个个健硕挺拔，只有画面最中间的男人坐在轮椅上奋力挤出笑容，边旭手扶着轮椅站在旁边。这张照片一定意义非凡。

方黎环顾四周，视线最终黏在橱窗里的冰雕作品上：流泪的美人鱼正在融化，每一滴泪珠都凝着极光般的色彩；机械鸟的羽毛是用冰片层层叠成，翅尖却缀着真实的雪花。

“这是用分层冷冻法做的？”她脱口而出，“控制不同水质结冰速度，让冰层呈现透明渐变......”

边旭摆弄工具的手顿了顿，“你简历上写的是游戏原画师。”

“我大学辅修雕塑”，方黎的指尖在玻璃橱窗上呵出白雾，“后来发现游戏角色能在虚拟世界永生，不像冰雕……”她突然住口，觉得这句话说得有些冒犯。

男人倚着工作台，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那为什么来接触冰雕？”

“因为真正的艺术不该被算法吃掉。”她声音很轻，像在说给自己听，“冰会融化，但存在过的每一道刻痕都是真实的。”

从工作室出来时已过十一点，跟着边旭将白色小楼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参观了个遍，送她到院子外时男人缓缓开口，“冰雕不需要永生，只需要在融化前足够耀眼。”

方黎站在雪地里回头看着他，突然想起那个被困在树脂里的角色——这一次，终于有温度。

她径直回了民宿，在大厅找老板要了杯姜茶，寒气瞬间被驱赶。窝在沙发里抱着ipad画画，凭借着记忆画出边旭的轮廓。天空飘着雪，男人站在门口穿得单薄，宽肩窄腰，几片雪花落在他的头上。

刚画完正欣赏着，手机铃声响起，是岑瑶发来的视频。

方黎接起视频眼笑眉飞，“瑶瑶！你怎么知道我想你啦。”

对面的人轻笑着：“看看你在那边适应得怎么样。”

“适应得非常好！刚刚去办了入职。”方黎站起身往阳台走，想带岑瑶看看中庭的雪景。“你看！今天上午下雪了，漂亮吧。”

“好漂亮！我现在就要辞职来找你！”

方黎笑得更加开怀。

“你工作怎么样？轻松吗？”

“哎呀哎呀，说起这个工作我就有话要说了”，方黎歪着嘴一脸得意。

“原来在微信和我联系的就是工作室老板，好帅好温柔”，方黎重新回到沙发上，调转摄像头给岑瑶看画，“就这样帅！”

镜头另一边的人睁大眼睛，“我靠，这么帅？你美化了吧。”

“没有没有，真人更帅！”

“是兴北人吗？”

“不知道。”

“有女朋友吗？”

“不知道。”

“年龄呢？”

“不知道。”

岑瑶翻着白眼，“你知道什么？”

方黎打着哈哈，笑得肆意，“急什么？来日方长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