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玖宁观察着侍卫的走向,悄悄来到裴念慈房间窗前,快速敲击两下。裴念慈立马打开窗户,方玖宁顺势钻进去。
方玖宁道:“这与上次鬼魂一案,手法不似。”
裴念慈一直心神不宁:“马刚说话半真半假,算得上对答如流,好似融为一体了。”
“上次案中,鬼魂和生人的灵魂是不可以共存的,亡魂若有所行动,生人可以清晰知道体内的外来者。”
裴念慈沉默不语:难道他们达成什么协议了?不可能,这对马刚本人没有任何好处。
方玖宁为裴念慈打开窗,寒风打在裴念慈发热的脸上,温和道:“情况还未到严重程度,我将马刚放有麻头的茶壶换掉了。”
又欠欠道:“已经传信给徐府了,全看小弟的表现了。”
裴念慈冷静下来,一开口便是:“方公子的人际关系真是应了万紫千红一词。”
“少贫嘴了。”
“既然陈小公子身上的鬼气现在在陈成光的身上,等会你小心行事。”
屋内烛火摇曳,十五的月光从窗外打在陈成光身上。
“夫人喝茶。”
夫人微笑道:“今日夫君怎如此体贴?”
“今夜才想着做,真是愧对夫人。”他自己也想不到自己变得这么贴心了。
“无事,近日瑞儿一事,让你忙的团团转。”
“瑞儿会无事的。”陈成光语气坚定道。
夫人一口饮完茶,气愤道:“你怎么坚信?我可是要担心死了。”
“急什么!”陈陈成光紧捏眉心,愤怒道,“觉得罢了。”他从看望了瑞儿便开始觉得无故头痛,像是大脑淹没在海中。
屋内除了裴念慈和方玖宁的呼吸声和心跳声在深夜中微微回荡,周围一片寂静。当明月摆脱乌云后,徐府像身处乱葬岗中一样,一股厚重的腐臭味入浪潮一样淹没而来,耳边兵器打击声撕开整个夜幕。
方玖宁迅速赶到陈成光的房间。
陈成光全身散发着沉重的腐臭味,双眼迷离,握着剑往陈夫人身上胡乱挥舞。一看便知道不是习武之人。
“你疯了吗?”陈夫人乱叫。陈夫人肩上受剑一刀,鲜血染红了衣衫,她跌跌撞撞的冲向侍从中,双眼中全是恐惧与不安,双手紧紧抓着侍从的肩膀。
徐常明的侍从不敢打伤陈成光,只能挡在陈夫人前面。
方玖宁见状,立马抢过侍卫手上的长剑,飞奔向前,轻而易举挑掉陈成光的剑,剑停在陈成光的脖颈处,居高临下的审视他。
陈成光被捆绑在地上,满眼鲜红,咒骂道:“奸臣恶商,你们都该死。”
随即报着必死的决心一头撞地。
方玖宁立马去探他的鼻息。
天意弄人,华丽的陈府连地毯都厚重柔软。陈锦丰只是晕了过去。
抬头正好对上徐常明一双充满探索的眼睛。
“不知徐中丞,可愿意将陈大人借我两个时辰。”方玖宁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语气。
“你究竟用意何为?”徐常明看着方玖宁,仿佛他越来越模糊,直至变成一团迷雾。
“用陈府贪污的证据换,怎么样?”
徐常明早就打听过这位新任谏议大夫,一位来自江南的富商,初到京都便主动接近那群佞臣,换取官职,端的个谋财害命的小人。前日却表明与徐府站在一起,今日晚上还传来密信:速来陈府,送你一份大礼。
徐常明本来不欲相信,祖父却说:“去吧。”
“如今你欲将陈府贪污证据给我,还是为了接近宋宴清吗?”
方玖宁挑眉道:“是。”又不全是,徐常明你还不明白,你若是想万世太平,仅仅换一个帝王可不够哦。
偏房内。
方玖宁居高临下的站着,端起茶水泼在陈成光的脸上。
陈成光一个激灵,慢慢转醒,动了动被捆绑着的双手,愤怒道:“方大人,你怎可随意捆绑朝廷命官。”
“今日是十五,月最圆,阴气最重。”
‘陈成光’害怕道:“那有如何?”
“所以你可以操控他了对吗,浩儿?”
‘陈成光’身体不住的颤抖,冰冷的茶水好似更加刺骨。
“方大人说笑了。”
“你想他死,我有更好的办法。只要你将全程告诉我。”方玖宁盯着他微微动摇的眼神。
“好。”
……
方玖宁恍然大悟道:“真算是恶人有恶报。”
“你可以把方法告诉我了吧。”
方玖宁解开他的绳索道:“案台上摆着一叠纸,你将他的罪状写下来便可,我会将他交给徐常明的。如今离天亮还有一个半时辰。”
晦暗的灯火下,一位中年或是一位少年痴痴地望着罪书,眼泪代替一笔一笔书写着生命的光彩。
寒风猎猎,仿若无形的力量阻挡着裴念慈前进。腐朽的棺木和森然的白骨杂乱无章地散在乱葬岗的泥土上。
马刚散发着浓烈的腐臭味跪在长满野草的荒地上,刻着马澄意的木牌摆在身前,漫天纸钱随风肆意的飘扬,簌簌声与乌鸦叫回荡着。
看清名字的那一刻,裴念慈仿佛受到了冲击,不住的往后退。
马澄意,马澄意,好熟悉的名字。
——小妹妹,还好吗?
——叫什么名字啊?
——我吗?我叫马澄意,你可以叫我澄意姐。
裴念慈不断的深呼吸。
跪在地上的马刚面无表情仿佛迷失的孤魂野鬼,自嘲道:“还是操之过急了。”
“不急,今日月正圆,确实是团圆的日子。”裴念慈道。
马刚或者应该叫马大娘,微笑地抬起头,看向裴念慈,温柔道:“姑娘,好久不见,可愿意陪我说说话。”
“自然,马大娘。”
马欣知道自己暴露了,但听到这声马大娘还是感到怆然。转身盯着裴念慈的裙摆,不敢抬头。
洪元二十四年九月二十八日,秀女与徐长宁亡故消息迅速传遍京都。
怜月跪在老鸨门前,磕头哭喊道:“妈妈,求您,让我去为他们上香吧!”
陈成光推门而入对怜月上下其手,色眯眯的打量起怜月:果然如马刚所言长相上乘。
“那等罪犯被乱狗咬死都不足为惜,怎能劳烦姑娘呢?”
怜月用尽全身力甩了陈成光一巴掌,跌落在地,怒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勾肩搭背,蛇鼠一窝,如今谣言漫天,你们满意了。”
陈成光一脚踹上怜月的胸口,怒道:“你这小贱人,看我不弄死你!”
怜月倒在地上,气息嫣嫣,陈成光正打算将怜月拖入内屋时,老鸨忙道:“大人莫急,小心她爪子尖利,伤了您。”
老鸨拍拍手让人将怜月拖入海棠阁内屋,对陈成光说,“大人,等奴家教育好了,在送到你的府上。”
海棠阁内,小厮压着怜月,冷月十指血肉模糊,染血的拶子随意丢在旁边。
老鸨站在一旁冷冷的吩咐到:“找个人将她送去陈尚书府去。”
马大娘鬼魂无助地跟随鬼差来到地府,全程只重复说着一句话:世道如此不公,好人早死,恶人苟活。
可鬼差个个都面无表情,与前世断绝,只能听到他们的持续的嘟囔声。
望着鬼差冷峻的表情,马大娘内心苦涩不已:为何人天生便有三六九等,若此生积福,换得来下世的幸福吗?
马大娘跟随亡魂一殿一殿的候着,好似大殿照了镜子后,其他鬼王殿下都是在记录。
五殿下五官王主管记录冤屈。
大殿内除了五官王和马欣空无一人。
五官王望着的跪在地下,满脸绝望的马欣,传音道:“我给你还阳伸雪的机会。”
马欣顿时呆住,泪流满面,连连磕首叩谢。
五城王挥手,马大娘失于大殿之上。
马大娘睁眼时躺在破旧的草席上,刘思齐在前面一步一步拉着绳索。
“娘,你回光返照了吗?”刘四齐发现马大娘睁开眼睛,惊呼不已。
“儿啊,快把娘送到城中衙门。”
衙门处。
马大娘拼尽全力一声声敲打鸣冤鼓。
——砰
——砰
“我要状告马刚谋财害命!马刚谋财害命!马刚…”
职位低下的官差缓缓而来道:“清辰便来衙门喧哗。”
马大娘跌跌撞撞跑到官爷面前,哭诉道:“官爷,马刚他将我孩子骗到青楼,害死了她!马刚一生作乱,不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呢?”
官差听完不耐烦道:“快快来人将她们赶走。”
“放开我娘!”
马大娘死死抓住官差崭新的官服道:“官爷,草民其实才从地府回来,是那地府神仙让我来伸冤的!”
“原来是个疯婆子。”
“不不不,草民所言句句属实,官爷你看马上就要下雪了。”
此时十月的初雪翩翩飘落在马大娘手上,同时马大娘倒地不起。
“娘!”
“疯婆子,如今入冬了,下雪不过自然,其得你们装神弄鬼。”
马大娘的鬼魂飘在空中,木讷地望着自己的尸体,为什么还是一场空。
她麻木的等着鬼差的再次降临,却迟迟不到。她便随意的飘荡着,马刚跟着官差匆匆赶来,看见她的尸体,满意的笑了。
马大娘情不自禁地想捶他一拳,却融入他的身体里了,即刻马刚发起了高烧。
刚开始只能窥视他的记忆,马刚以前是如何的坑蒙拐骗,做出禽兽不如的事情。
当知晓怜月就是刘思梓,看着刘思梓被马刚从家骗入青楼,她心如刀割,这时她发现马刚竟也流露出痛苦之色,她明白了,她可以从影响他,轻微改变他的想法且他意识不到这些事情的奇怪。
如马刚虚情假意为兰香写信时,将这些:怜月母—是麻头—研磨,无神的写在书信角落。
去村子挑选女子时,潜意识告诉他这个女子不行,他也觉得不行。
回城路上随意摘点植株(麻头和荨麻)送给兰香。
去布庄买衣服时,命人送给刘思齐,算是补偿。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逐渐可以短暂控制他的说话了,且期间他毫无记忆。
恰巧某日马刚拜访陈府时,她与庭院玩耍的陈家小公子感应到了。
她看见了陈家小公子身上的鬼魂—被王财主儿子命人打死的少年。
至此他频频到访陈府,一个庞大的计谋开始了。
马刚每次去村子中骗女子去做婢女时,回途时麻痹他采摘麻头和荨麻当作礼物送给兰香,命兰香收集起来,研成粉末。
马刚去闲逛时,将荨麻粉末当作香料送给总管,让他撒在布料和纸上。
随着日子越来越接近十五,马大娘发现自己的控制力越来越强了,可以微微控制他的行为。
‘马刚’提前几天随口邀请他们去海棠阁一叙。
海棠阁命案发生那晚,陈小公子在陈大人书房里写字,孩子的天性是最单纯的,容易轻信的。
浩儿告诉他,他是神明,老鸨要死了,吃柿子羹可以解毒,让小公子写下:等会悄悄去海棠居,准备一碗柿子羹带来。再悄悄放在陈尚书送给老鸨的书信中。
坐在书房的小公子望着父亲傲娇道:“父亲,孩儿想帮你装信。”
“好啊。”
陈小公子悄然窃喜的将那张写着柿子羹送去海棠居的纸塞到信封中。
那晚翡翠阁,兰香早已将药粉悄悄塞到马刚的袖口处。
待他们喝的半醉时,马大娘微微控制马刚将指甲粉末撒在酒中,马刚也自然而然的告诉牙子们:“老鸨,等会要来,大家都不可以逃酒。”
看着所有人喝完酒,等待着他们砰然倒在地下的碰撞声,一二…七八。
鲜血从空中喷涌而出时,半醉的马刚刚要惊呼时,却无法发出声音,而在马刚体内的马大娘突然感觉马刚和自己仿佛融为一体了,竟然能完全控制他了。
‘马刚’打开房门,翡翠和兰香迅速进来,她们一起用针线缝住牙子的烂嘴。
马大娘拿着刀,斩下老鸨的五指,老鸨可瞧不起牙子,酒就饮了一半,还未死透,痛叫一声醒来,看见周围的血迹,老鸨慌忙尖叫第二声,马大娘立马捂住老鸨的嘴。
马大娘迅速抓起床上的被褥用力塞好老鸨嘴,毫不犹豫的第二刀砍向另一只手,沾染血色小刀面映射出她双眼的狠厉,此刻血眼乍现,仿若恶鬼降临。
喉咙一抹,彻底断气。
马大娘屋中锁好门埋头静静躺下,兰香便去叫人来。
待小厮检查离开后她快速回到兰香屋中,马刚身体要失控了。
后来王财主的布庄、纸庄事发,陈小公子在神明的指引下私藏宣纸,引得高烧,给陈成光本来就不满意王锦丰在贪款中越做越大,此番给了他吞并的王家的决心。
十五日,月圆,鬼魂之力达到顶峰。
浩儿不仅可以脱离陈小公子了还逃到陈成光身上,还可以控制陈成光杀死陈夫人。
而‘马刚’赶到乱葬岗。
大娘抚摸着木牌,缓缓的说道:“我的女儿啊,她一头撞死在了大堂的红柱上时多疼啊!”
薄雪静悄悄的堆积在裴念慈的身上,似乎将她淹没成毫无生气的冰雕。
裴念慈轻轻蹲在刘氏身边,温柔道:“大娘,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
裴念慈讲完,刘氏抬头望着黎明的微光,轻轻一笑:“裴姑娘,世道真的有一道无形的墙。”
马大娘抱着墓碑道:“女儿,我对不起你,你应该叫澄意而不是思梓。”
“扑哧—”鲜血从腹部股股流出。
方玖宁赶来时,裴念慈静静的跪在坟前,曙光如轻薄的金纱,温柔地包裹着新生的土坟,埋在地下的是肮胀的□□和仁慈的灵魂。
一座无名墓碑与染上鲜血的墓碑紧挨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