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姐在同月儿说什么呢?”
不知何时,几人已经收拾完,阿愿独自来到赵姐姐身后,对着离歌露出温柔的笑容,映入离歌明亮的眼眸。
听到夜愿对离歌的称呼,赵姐姐忍不住笑了,说:“你们收拾完啦?”
“嗯,棋局都下完一把了。”夜愿说。
离歌与赵亦秋才注意到身后的棋局,原来是几人收拾完饭桌后就被洛将军组织着去下棋了,夜愿忧心离歌与赵亦秋的谈话,便早早结束了与洛将军的一盘对弈,换顾策去陪洛将军细细地磨。
“有棋局吗?”
赵姐姐兴奋地说,准备拉着离歌一起去看,却被夜愿阻止:“阿姐,我还有话同月儿说,阿姐先去看吧。”
“好呢,你们先聊吧,阿姐不会打扰你们的。”
赵亦秋对着夜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然后迈着欢快的步伐走向了洛将军,洛云离便连忙让出自己的位置,坐到了顾策身边。
“阿姐比较开朗,月儿不用怕。”
“赵姐姐对我很好,我不害怕的,不用担心。”
“那月儿喜欢大家吗?”
“嗯,大家都很好。”
离歌顿了顿,接着说:“夜愿,为什么叫我月儿呢?我是说,为什么是叫月儿,不是叫惟月呀?”
离歌有些羞于开口,她不是讨厌这样的称呼,只是以前从未听过别人这般亲近的叫过自己,与忘昭之间忘昭也是叫离歌的名字,离歌有些害羞,也有些好奇。
夜愿故作疑惑,一脸懵地说:“我们都是这么叫人的。”
他仔细观察离歌的表情,假装有些失望地接着说:“月儿是不喜欢这个称呼吗?还是觉得与我还是生疏,不喜欢我这样叫?我以后可以改的。”
“没有没有,都可以的。”见夜愿的无辜表情,离歌自然不想说出什么会伤到人的话,只是承了夜愿的意。
“那我以后就叫你月儿,可以吗?月儿。”
“嗯,好的。”虽然仍然觉得哪里怪怪的,离歌还是答应了。
“月儿以后也可以同阿策一样叫我阿愿,我们这边都是这么叫的,不必多想。”夜愿乘胜追击。
夜愿笑得坦坦荡荡,离歌羞愧于自己暗戳戳的担心,将简单的称呼想复杂了,便答了一句:“嗯。”
见离歌很快就被唬住,夜愿喜悦之余却深吸了一口气,担心离歌的性格太单纯,以后容易被欺骗。
夜愿看向离歌,仔细看着离歌的脸,又瞥向离歌脸上的那道疤,终于问出了心里的疑惑:“月儿脸上的疤是怎么来的?”
那道疤,夜愿很早就注意到了,已经泛白的疤痕,藏在离歌充满笑意的脸颊上。
离歌有些惊讶,下意识地伸出手去触碰自己的伤口。
离歌知道那道疤痕大概是在哪里,可是离歌镜子照的少,只知道大致的位置,需要用指尖去探探才能确定。
离歌将指尖顺着疤痕划下,感受到凸起的触感。
“这个吗?还是很明显吗,忘昭说比起以前已经模糊了很多了,应该看不太出来了呀。”
夜愿点点头:“嗯,是比较淡了,不太能看出来的,这道疤是如何留下的呢?”
那道疤痕就在离歌的指尖之下,约莫一寸的样子,借着日光,夜愿能清晰的看见。
那是一道未经处理过的疤痕,是有了伤口以后自然结痂愈合留下的痕迹。
“这是在万灵冢时留下的,那时上课的位置后面有橘子树,我年纪最小,爬树也快,下课后他们就让我爬到树上去摘几个橘子尝尝,我就去爬了,爬到一半,底下围观的人中一人摇晃树干,一人拉我的脚,我就从树上摔下来了,脸上掉了块肉,好像是流了挺多血的,血水将头发糊在脸上,我去扯头发时顺着摸到了伤口,才知道掉了一块肉。”
“把我拉下树的大孩子们怕被责罚,也不敢说,过了好久老师发现才带我去买药,但是时间太晚了,万灵冢药铺本就少,就没买到药,所以就没管了。”
离歌说着,语气却很平静。
波澜生在了夜愿心里。
夜愿问:“也没止血吗?”
“没有吧。”离歌回忆着。
“我记得我当时一个人蹲在外面哭了好久,衣服上染上了好多血,后来是怎么进屋的我都不知道,只记得那时刚好有个短假,等假期结束我去上课,剑术老师问我我的脸上怎么结了那么大一块血痂,我才知道那时我的左脸上糊满了血痂。我那时年纪太小了,没什么自理能力,好多也都不记得了,连把我从树上拉下来的人是谁都是我长大后细想了好久才想起来的。”
“万灵冢里有人为你做过主吗?”
“没有啊。”离歌无所谓地摇摇头,或者说,离歌已经习惯了。
“那忘昭呢?”
“忘昭?我不记得我同忘昭说过没有了。”
“那些人去哪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比我大一些,好像早就不在万灵冢了……也没办法,我诞生的时候年纪小,在一起学习的人中间是最小的,所以他们不太喜欢带我玩,哦,对了,忘昭应该知道,忘昭也问过我,好像就只有你们两个问过我吧,只是忘昭不能离开密林,我也不想忘昭因为这些涉险,没必要。”
离歌嘴上说着没必要,眼神却很是空洞。
“月儿……”
夜愿想要告诉离歌要学会保护自己,学会拒绝他人,但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以离歌的性格,受过多种苦楚,却还是保持着善良单纯,应当还是受到过一些好心人庇护的,离歌这样的人,夜愿又如何忍心去突然地打破她对世界的所有美好期望。
如果一定会发生,至少,夜愿希望离歌单纯快乐的时光能再多些,如果足够幸运,只要离歌愿意,就让离歌这样生活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离歌并不一定要足够的勇敢,成熟。
“别怕,以后我也会保护你。”
离歌看着夜愿,夜愿的脸真的生的很漂亮,是离歌从未见过的漂亮,四目相对间,好像有了异样的感觉。
“好像,成为惟月也还不错,至少,应该不会太糟吧。”离歌想。
可是越想越陷入矛盾,虽然最开始夜愿已经为她解释过惟月这个名字的含义,这是一个被祝福的名字,但是离歌还是有些抗拒,如果变成了惟月,那离歌又是谁?是不是离歌就得被遗忘?可她应该是离歌,不是惟月,过去的所有经历,都是离歌经历的,不是惟月,如果连离歌自己都放弃离歌这个身份,又有谁会记得她曾以离歌这个名字度过的岁月呢?
离歌的身份如果消失了,那以离歌的身份存在过的人是不是也就消失了?以后,惟月会存在,离歌的存在却没有载体了。
夜愿注意到离歌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明亮懵懂变成了黯淡混沌,夜愿便开始等,等离歌说出自己的想法,与离歌的相处好像并不需要夜愿去想太多,只是随着心意的指引,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了离歌身边,等待着离歌将心思抛出。
这种感觉很怪,但是夜愿知道,离歌对他而言很特别。
或许是因为忘昭将离歌托付给了夜愿后自然对离歌生出的责任感,或许是因为离歌明亮的双眼和一脸懵时的可爱表情,或许是因为离歌此生来路上诸多苦楚产生的保护欲,也或许,只是离歌的心思太单纯,夜愿可以随意在离歌面前展现自己作为阁主后压抑的少年稚气,离歌看不出夜愿的小心思,但是总会配合。
夜愿没做抵抗,自然而然地接受了离歌对他的特别性,并等待着离歌明悉内心后对他敞开心扉。
洛将军险胜一局顾策,背后传来赵姐姐欢快的笑声,还有顾策嚷着再来一局的声音。
“阿愿在和惟月说什么呢?扔下棋局就跑,现在还没回来。”顾策嚷嚷到,却被洛云离眼疾手快地用手示意止住。
赵姐姐也提醒到:“阿策,接着下你的棋,他们二人在说正事,自然是要费些时间的。”
顾策不是个敏感的人,却怕是真的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要聊,便接着乖乖下棋去了,洛云离与赵姐姐笑盈盈地对了眼神,开始张罗着开始新的棋局。
夜愿还在等离歌,他知道,离歌一定还有什么事情瞒在心里,夜愿在等离歌开口,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可以。
离歌沉溺于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夜愿含情的双眼。
终于,离歌开了口:“夜愿,忘昭知道我改名为惟月了吗?”
“月儿放心,已经派人去传信了,如果顺利的话,忘昭前辈应该已经知道了。”
“哦。”
“怎么了?是对这个名字有不满意的地方吗?”
“没有,不是因为这个名字。”
离歌又沉默了多久,一脸心思重重的模样。
良久,离歌开口:“夜愿,我总感觉,我换了名字以后就不是我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懂,就是我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生里,我所经历的事情都是以离歌这个名字进行,而不是惟月,人们会记得惟月的存在,却不知道离歌,我对过去有很多执念,我不想放弃过去的自己。”
“月儿,你不会因为名字放弃自己,以后也不会。”
离歌没有抬头,夜愿知道,寥寥几语确实算不上有说服力,也难以引起人的共鸣。
他接着说:“当我还处于另一个空间中的时候,我只是一株普通的夙愿草,而不是现在的夜愿,我在黑夜中生存,那里十分幽暗,常常什么都看不见,但是我在那里生存了很久,我从风中获取消息,在漫长的黑夜中,我就那么过了几千年,直到在木灵阁诞生,成为木灵阁的夜愿。”
“几千年的时光真的很漫长,甚至比大部分灵的生命更漫长,但我很享受那段时光,我一直坚信,从在那个空间起,我就是我,在这世界上只会有唯一的我,就算身份改变,可只要我还在这里,我就是我,一如既往。”
“月儿,名字不该成为你的束缚,如果你不想换,还是可以叫离歌,如果你想换成别的任何名字,也都是可以的,只要本心还在,你永远都是你,是离歌,也是惟月。”
虽然惟月这个名字是夜愿深思熟虑后写下的,可若是它为离歌带来了困扰,也可以舍去。
离歌终于抬起了头,真诚地看着夜愿,说:“夜愿,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安慰我、开导我。”
夜愿被这突然的道谢惹得诚心一笑,轻声道:“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