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歌是这样闯进忘昭的生活的,在离歌还不认识忘昭、忘昭也不知道离歌是谁的时候。
离歌诞生的时候年纪小,都是跟着别人后面跑的,第一次去密林边的桃林也是被同窗喊去的,但是桃林太小,同窗们很快就失去了兴趣,离歌却记住了那里。
桃树不多,花开得也不算繁茂,对离歌来说刚刚好,无人打扰,安静自在。
离歌不爱出门,却也会在兴致来时一个人走很远的路到密林外的桃林看看,而那时的忘昭也还会被桃林吸引。
忘昭无法自如地离开密林,就躲在密林中离桃树不远的位置休息,偶然也从树梢间望一眼密林外的景色。
也是在这样的巧合中,忘昭先注意到了离歌的存在。
一晃就是半载春秋,即使春天已过,离歌也会去那里,因此,忘昭有时会专程等在那里,看看离歌会不会来。
这似乎是属于忘昭一个人的默契,直到某次,忘昭身体不适,没去老地方,而离歌还是像往常一样一个人在桃林处休息,直到被突然窜出来的魇兽吓着躲进了密林。
离歌习惯了随身带着长枪,见到魇兽后,离歌先是下意识地逃跑,却被魇兽逼进了密林,密林里面瘴气重,离歌的视线也受了阻碍,离歌无路可逃,便举起长枪对抗。
可是在密林里的环境中,魇兽尚可以通过嗅觉来确定离歌的位置,离歌却无法提前预判到魇兽的方位,在这样的对抗中,离歌很快陷入了劣势。
离歌很是紧张,周围林木众多,看不清的情况下枪法也无法全力施展,只得被魇兽逼得直往后退,连长枪上都因为挨了太多攻击被魇兽打出了印痕,无计可施之时,周围的瘴气却慢慢散开了,离歌终于能猜到魇兽的进攻方位。
离歌当时不知道,后来也一直不知道的是,忘昭感觉到有人进入密林后就已经开始往离歌在的地方赶去,所以在离歌被魇兽攻击的时候,忘昭就已经到达附近了。
魇兽察觉到环境的变化,这也造成魇兽原本应该拍到离歌身上的一掌最后被离歌用长枪硬扛了下来。
忘昭不愿参与这场打斗,毕竟他和进行战斗的双方都没什么交集,虽然是在自己的地盘上发生的,但是等打斗结束以后再把二人赶出去也是一样的,并不会有多大的差别。
不过,观了一阵离歌与魇兽的对战,忘昭还是心软了,他出力驱走了附近的瘴气,离歌的视线也得以清晰起来。
瘴气被驱散后,魇兽仍没有放过离歌的意思,继续对离歌发动着攻击。
这是离歌第一次独自面对攻击状态的魇兽,离歌非常紧张,也很害怕,她大口喘着气,集中精力观察魇兽的动作并进行预判,同时一直在心里重复为自己鼓劲:“别怕别怕……”
这样的鼓劲最后起了效果,离歌不知道怎么了,知道躲不过去,便无视虎口的剧痛,头脑一热干脆主动冲了上去,开始攻击。
果然,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将敌人击倒。
以枪尖刺魇兽的躯干,再击打魇兽的关节,双手握枪阻挡伤害,又以枪身扫之。
离歌的动作很快,枪尖也十分有力,连一边观战的忘昭都震惊于离歌的人不可貌相,这一番打斗也终于开始让忘昭觉得尽兴。
随着魇兽被离歌击倒,一枪直插心脏,魇兽彻底消失,化作黑烟散去,离歌也精疲力尽,又因吸入太多瘴气,最终倒在地上。
忘昭满意地从树上跳下,分明在空中已经显现出白熊之姿,在落地时又只能看出人形。
忘昭走近离歌,蹲下细细瞧着,离歌的身体并没有多大损伤,只是魇兽力气太大又太壮实,离歌耗力太多,又受了魇兽攻击的震荡,晕了过去。
忘昭在一边守着,可是直到夜幕降临,离歌都没能醒过来,忘昭只得将离歌带到自己的林间小屋,怕离歌再出意外,便化成白熊围在离歌身边,也可以帮离歌保暖。
第二日下午,离歌才醒过来。
头还是有些痛,离歌忍着痛看了看自己,并没有缺胳膊断腿,终于松了口气,起身之后,才发现自己靠在一只白熊身上。
离歌吓的赶紧后退,见白熊并没有动静,白色皮毛圣洁无暇,好像正在沉睡,并没有敌意,便鼓起勇气,再次靠近白熊。
离歌伸出手轻轻触碰白熊的身体,软和的白毛,再往下探,就能感觉到白熊的温热体温。
离歌被指尖的感觉震惊,喜欢上了那种温暖柔软的触感,将另一只手也放了上去,轻声问:“小熊,是你带我来这里的吗?”然后慢慢靠在白熊身上。
白熊睁开眼,扭头看了一眼离歌,离歌感觉到了白熊在动,赶紧跳开,见白熊化出人形,离歌吓得提起枪就跑,边跑边羞愧地冲白熊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留下忘昭一脸懵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离歌为什么就这么跑了。
后来忘昭还是会在密林边等,离歌却是也许久不来了。
“也许是因为快到冬天了,怕路上碰到大雪没法回去吧。”忘昭看着秋天的落叶感叹着。
等冬天真正到来时,离歌也没再出现,忘昭索性直接化成白熊冬眠去了。
“我当时真的被吓了一大跳,你知道吗?忘昭变的那只白熊特别大,但是十分可爱,谁知道是个人啊,我还摸他了!谁知道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个人呀。”
离歌感叹着,想起当时的景象,仍觉不解,夜愿也认真听着,见离歌一边回忆一边神采奕奕地描述,离歌说话时总带着笑意,夜愿也跟着露出笑容。
“我真的觉得太丢脸了,而且回万灵冢后也没什么机会休息,还饿得很,我记得我当时还是头时不时就会疼一下,就没敢再去忘昭那边。”离歌边回忆还边揉了揉头。
“第二年春天的时候,我觉得我还是得去一趟,至少得向忘昭道谢才行,如果他没有带我去小屋,还守着我,可能我就被哪个路过的魇兽吃了都说不定呢,所以我就挑了个时间过去了。”
“我去那里等了三个多时辰,也没见到忘昭,就准备先回去,不然就要天黑了,会看不见回去的路,正准备走,忘昭又从树上跳下来了,原来他一直都在那里,只是没有出来见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拿出了糖,问他吃不吃,那些糖本来就是专门给他带的,我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给他,他却半天也没个反应,我都快放弃了的时候他才接过去。”
离歌越说越激动,夜愿欣慰地笑了,离歌却没有察觉什么,而是接着回忆。
“我后来还问过他,他说他那时一时兴起想看看我会做什么,哼,可恶的忘昭,忘昭有时候是喜欢捉弄人的。”
“他应该只是瞧着你单纯,所以想逗逗你吧。”夜愿道。
“可能是吧,再后来就是万灵冢的试剑大会,我的试剑大会成绩并不算差,去衍器宗谋个小职位也足够了,可我终究不是剑灵,就算去了衍器宗接着学剑术,也是不伦不类,枪用得不好,剑术也一般,我不确定自己是应该去衍器宗还是应该留在万灵冢。”
“于是,我又去了密林那边散心,巧的是忘昭还在那里等我,他知道这些事之后呢,就让我干脆随他去密林算了,至少不必为他人所扰。其实那是我没有立即答应,而是回了万灵冢,但是后来在万灵冢交给衍器宗的名单被公开后,我发现我的名字被换成了一个真正的剑灵的名字,明明以我的成绩,就算是有人会被挤下去也不应该是我的,后来才知道,是带我的老师离开万灵冢了,新的老师有自己喜欢的学生,不需要我,我留在那里还会挡路。”
说来说去,去密林的契机还是源于在木灵阁的遗憾。
夜愿的目光未曾从离歌身上离开过,讲到这些过往时,离歌甚是善言,夜愿也能从离歌的语气中感受到离歌的心情。
就算已经过去了很久,离歌也都还记得那种被剩下的心情,就算离歌只是大致说出那些事,语气也有着在密林安稳度日后的释怀,夜愿也能感同身受。
夜愿看着离歌,不知不觉间,产生了些特别的情意,似乎是心生怜悯,又似乎是,夜愿觉得自己可以保护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忘昭托人来万灵冢接我,我执拗地不愿意麻烦忘昭,所以拒绝了,再后来,忘昭亲自去了一趟万灵冢,他说他是去接我的。”
“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忘昭离开密林,他没有穿他的外套,就是白色毛毛的那件,只是穿着一件黑色的衣服在万灵冢外等我,忘昭的衣衫很单薄,在风中冻得嘴唇都泛白了,从那时起,忘昭在我心里就成了最特别的人,所以,我就随忘昭到了密林。”
“我没有骗你,忘昭真的是一个特别特别好的人,他才不是什么邪恶的兽灵,那些话是假的,忘昭真的很好,他和你一样,也是善良体贴,只是忘昭可能太孤独了,也不能随便离开密林,那次他为了接我离开了密林,回去后生了好久的病,蜷缩在地上发抖,忘昭怕冷的问题不是一般大夫能解决的,我也只能陪着他,帮他盖得再厚实些,做不了别的。”
“如果忘昭能够没有那些伤病有多好,如果忘昭能够自由地离开密林,他应该会很开心吧,这样的花田,如果忘昭也能亲眼见到该多好。”
离歌将视线移到身边的夜愿脸上,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认真的看着夜愿说道:“所以我真的很想保护他,我会好好跟着你,我会学好枪法,也谢谢你愿意带着我。”
在这短短几日的相处里,离歌也开始信任夜愿。
寥寥数语,却颇具力量,连夜愿都被离歌的坚定震惊。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夜愿微笑着,笑容里恢复了先前温柔的笑意:“那么,对于你而言,忘昭是什么人呢?是离歌的心上人吗?”
“啊?”离歌假装没听清,脑子里却闪过许多与忘昭相处的画面。
夜愿也不急,而是等,等着离歌的答案。
对离歌而言,忘昭到底是什么人呢?是她的救命恩人,是她最信任的人,也是她想保护的人。
那,会是心上人吗?
刚到密林的时候,离歌也有过少女的心思,她曾无数次遥望忘昭的背影,四处寻找忘昭的身影,也在忘昭发呆的时候偷偷看过他的侧脸,纵然有过春心萌动,离歌却从未得到过这方面的回应。
慢慢地,离歌更多的将忘昭视为家人,家人就是可以长久陪伴,可以不需要理由地关心,可以不计任何代价,也不需要任何名分,“家人”二字是离歌能找到的最好的解释。
所以,此后离歌一直将忘昭视为家人,可以互相陪伴,也不会轻易就失去忘昭,同时也就放弃了所有更进一步的私心。
离歌也习惯了这样,习惯了将忘昭当成家人,当成唯一的家人。
“家人吧,忘昭是我唯一的家人。”离歌回答,依旧坚定,眼中的神色却参入了黯淡。
“离歌,希望你以后也能拥有被温暖的人生。”
话锋一转,离歌第一次听见有人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也同样为夜愿眼中的坚定震惊。
四目相对间,有风拂过,掀起夜愿耳边的碎发,夜愿在黑夜中,美得安静美好,就好像整个无边的黑暗中,他是唯一的那抹光亮,是黑夜里许下的唯一愿望。
离歌好像被什么触动了。
夜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无尽的黑夜里挂着一轮明月,明月身边偶尔有星星闪烁,可永恒的只有夜与月。
这是夜愿看了很久的景象,从他还在另一个空间,以夙夜草的模样对着天空,就看着这样的月。
良久,夜愿说:“惟月怎么样?离歌以后就叫惟月吧。”
“将手递给我吧,我写给你看。”
离歌愣愣地伸出手,夜愿含着礼仪,用手背撑住离歌的手,用另一只手在离歌手心写下笔划。
“此惟字非彼唯字,此惟从心字旁,离歌是真诚善良的人,以后也继续跟着自己的心走吧,只愿你是被祝福,被期待的人,欢迎你重新体验这个世界。”
即使是手背,离歌也能感受到夜愿传递过来的温热。
“惟月。”离歌学着夜愿在自己手心写下这个名字,其实,她还不懂这个名字的具体含义,只是名字终究是要换的,由不得她,只是小声答:“那就叫惟月吧。”
那就把离歌这个名字藏起来,和忘昭一起藏起来,再与忘昭一起成为被祝福,被期待的人……
夜愿也很满意,他终于慢慢走进了离歌的心里,成为了可以分享过往的人。
风席卷着树上的桃花向离歌飘来,离歌惊讶间伸手去接,夜愿的嘴角也未歇过,笑意未减。
漫漫长夜,唯此间月,惟愿夜月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