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正坐,靠着外沿的是碧霞元君。碧霞看到骊进来,欣喜地迈开她的小脚,像个摇摇晃晃的可爱唐俑。
骊恭敬作揖道:“元君。”
碧霞乐呵呵地山前握起骊的手:“来了啊,还有个来了吗?”她说完朝着帘子外望望,孟章正跟在后面。小孩子并没有注意到碧霞矮小的身影,入眼帘的是坐在一旁喝茶的东岳大帝,威严感透过人群就给了孟章一个下马威。
碧霞那只握着骊的老手,拍拍轻道:“你去旁边歇息一会吧。”
“是。”骊又悄悄地凑在老太太耳边说,“孩子怕生。”
碧霞捂嘴轻笑,松开手就朝着孟章走过去。孟章看到来人便知道是碧霞,同样是晚辈的揖礼:“元君。”他说着不自觉往东岳大帝那里瞄了一眼,那一身玄色衣服的男子并没有搭理他。
“哎。”碧霞还是慈祥的脸,双手握住孟章的手,然后笑着端详着。孟章只能由她看,不知道这个老者想要干什么,他见着老者从袖间拿出一把果糖。
“好孩子,吃吗?”
孟章只拿了一颗,便道谢:“多谢元君。”又是一个揖礼。
碧霞扶住孩子的手,将那一大把塞了进去,笑着说:“给你你就拿着,吃不完带回去吃。”
“是。”
碧霞皱了皱眉,她伸手又拍了拍孟章的头:“乖孩子跟着我走。”她拉起孟章的手,一老一小朝着正座而去。虽然正座的两人靠的近,但都是自说自的,东岳没有看孟章,碧霞也就不管了,她将人带过来就是絮絮叨叨地谈话。
“这几日的学坛可有学到什么?”
孟章想起今日乐安一事,就有些羞愧,要是叫人家知道自己差点睡着,岂不是辜负这番好意的询问。
“后辈学识浅薄,大能所说一知半解。”
“没事读书这事要慢慢来的。孩子来,手里的糖先放一放,我给你个东西。”碧霞边说边从一旁的雕花木盒中拿出三颗龙眼大小的珠子。她叫孟章放下不重要的果糖,将珠子塞进孩子的手里,说道:“这三颗珠子都没有姓名,要阿沉自己取。”
“后辈不知……”
“没事,都是树木的种子,取个名字罢了。”这他人的生杀大权突然就掌握在了孟章手里,竟然叫孟章有一丝不应该的快意,可是快意闪过,之后就是悲凉,这人生竟是他人一句话就可以决定的。
外面的白雾透进亭子里,亭子边种的是楠木,驱虫又美观。
孟章动了小脑筋,为是讨好面前的老者,他沉思一会开口:“那就草头苍,木头楠,如何?”
孟章想起自己本模糊的姓名,或许也是他的好爹爹,好娘亲随意取的鸡鸭猫狗,不知是顾三,还是李四,他手里的树种又何尝不是。孩子觉得心头苦闷,似乎有人再问他:为何万物生来不自由?
“因有万物,而万物各自制衡。”一句近在咫尺的话语敲打了孟章的心识,这个重击打得心识里的蓝天掉落片片白云,巨浪无差别地打在孤岛上,拍去枯枝残叶。
孟章痛的捂紧了胸口,他蜷缩起来,用着最后的力气望向自己的老师。
白泽也在看着他似的,只听一句:“真多事。”
碧霞抱住渐渐昏迷的孟章,很是心疼:“何必这般手段。”这句话是说给东岳听的。
东岳一身玄色,衣袖见是厚重的沉淀感,他上前拿起孟章手里那颗被命名的珠子,挥手抛下亭子:“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
珠子本来是没有光彩的,这样一句话,她拥有了自由,虚假的命途,落得一生空空,随着白雾的拥簇而去,崇山峻岭间,遇见未知的人。
东岳知道碧霞在担心,便安慰说:“不会出事,只是睡一觉,不必担忧。”
“唉……”
随着老太太的叹息声,唐俑的声音引着孟章来到自己的心识,那是他第一次来这片陌生又熟悉的地方,是孤岛,是蓝与颓废的形影单只。
孤岛被海水围绕,大海像是生气了,唤出的海啸越来越凶狠,带着孤岛少之又少的灵。孟章不知为何自己会在这样万顷俱灭的地方,又冷又孤独,他走在碎石间,这里狂风大作,只有不远的一座摇摇欲坠的古塔。没有绿叶,靛蓝的天空,除了跟着他默默前行的月,没有一丝云,因为白云都在往下掉,变成白绫挂在树梢,激烈地摇。
这风吹的人心惶惶,将孟章不停地往后面吹去,他用手挡住了视线,以免被飞沙迷了眼。飞沙将沉静的空变成愤怒的轰,在风息中又是那个厚沉的声音:“孟章你认为现在的万物是静还是动?”
孟章无法睁大眼寻找声音的来源,光是这样的风就叫他的泪水飞出眼眶,听到风的呼啸,水的拍打,这里的一切都是动着。孟章确信道:“是动。”
张开口就是一嘴细沙。
两字一落,云不再掉了,浪花静止在巨石之上,白绫悄悄的观察着,似乎在说:“他们都不动了,那我也静下来吧。”
于是所有事物都不敢动,像是孩子玩的木头人游戏,谁先动了,那就输了。
风停止,孟章也停下脚步,万籁皆是寂静,一丝一毫的声响都没有。他的发冠早在狂风大作中被吹走,没了约束的头发,随意的散落,打扰主人的视线,那阵飓风就连孟章的袖子上的白鹤都吹去一只。
不知道飞去哪里了。
小主人还呆在原地,他将脸上的细沙抹去,痴痴地看着白绫和地上的云:“为何,你们都不动了。”孩子有些茫然,一切来的太突然了。
“难不成……”
他望向被枝桠重重围绕的明月,这个月亮一直跟着他,万物都静了,唯有自己和明月像是影子如影随形。
“你是提问者?”孟章问他。
东岳坐在亭子,不由得笑了一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他说:“那此情此景万物是动还是静。”
孟章朝着明月,他又看了圈四周,忽然的清爽叫他脸上竟然带着笑意。小小主人回道:“万物静,而我动;万物动,我却可随心静动,心不随万物,心是自己的,如同明月。”
“动静皆可由心调动,那为何人要做如此多违心之事?心是什么那万物就是什么岂不……”孟章正要继续说下去,却有人捂住了他的眼,“谁?”
一阵梨花香围住孟章,意识又渐渐不属于自己,在迷离之际小主人看到了骊的脸,模糊又扭曲的景象,在天旋地转间,他倒在骊的怀里。
骊横抱起孟章,他朝着“明月”说:“为何要揠苗助长?”
东岳没有注意到骊的进入,明显有些吃惊,他操控孟章心识的白云朝着骊冲去。骊一手抱住孟章,一手变出自己的银色长剑,剑柄挂了红色的流苏,闪光只向白云一砍,便烟消云散了,剑气护着两人,吹出旋风来。
“你……罢了。”东岳变出原身出现在骊面前,他看到一个剑拔弩张的骊,这可不是常常给碧霞吹曲的样子。原本的温润如玉,眼下只有玉字还在,他解释一句:“本以为是烛九阴随便找来的人,原来真是沉。”
“莫不是上苍交代的事情。”骊皱眉将长剑收起,根本不相信东岳的话。
“是上苍想要我强行唤醒他。”东岳无奈说,他与孟章没有什么交际,连面也才见过一两次,属实为难。
骊笑了:“帝君不如撒手不干这差事。”
“要是千年前还可以,现在我的名号打的响亮,怕是难了。”
话毕因为东岳的不再干涉,小孩子的心识才开始渐渐恢复正常。明月、波浪和蓝天,除去多出来的白绫,什么都正常了。可古塔却一直凋零着,骊不知道一个人要经历过什么才能出现万物颓废的样子,又如何枯木逢春,他不清楚,那东岳更不会知晓。
“呵,那我替孟章谢一句帝君的手下留情。”骊垂眸看着昏睡过去的孩子,眼中带着自己不知的温柔,他说,“毕竟他的路是要自己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