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场所沿着山路婉转而建,像是装在黑兽脊梁上的小屋子,点亮盏盏明灯。客人们可以结队与相熟的同饮,而主人就坐在最上头的亭子等候敬酒。
碧霞元君与东岳大帝同坐在最高处,酷似曲水流觞的小河渠随着高处落下,上头有好酒糕点款款而去。那碧霞元君是慈悲的神,生的一副乐善好施的脸。
旁边那个长得不叫人亲近的就是东岳大帝,手握生死、贵贱和官职,都说神仙的职位参差不齐,也不知来自人间的鬼魂是去酆都还是泰山。但是东岳大帝就不一样,他啥都掺合一脚,在人间的样貌还时时不同,有说长如恶人,有说镌刻精美。
此时两人一坐,像是一善一恶,一阳一阴。
这些都是骊在路上与孟章说的,他虽然见过那两位,但是为了引起孩子的兴趣也就夸大了些。可惜孟章并没有多少好奇之心,表现得很冷淡。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到了晚宴场所,才见到了多日未碰面的白泽。三言两语之下白泽便打算带着孟章去拜访高处的主人家。
从亭子绕到了旁边的石板路,路边的楠树上是盈盈的灯光。白泽走在前头,孟章其次,骊最后。三人无言就那样默默地走着。
走了好久,从一开始的孟章还能看到前头的白泽,到现在被远远的落下,只花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骊跟在孟章后面,他明显感到小孩子步伐慢了,于是他加快了速度走到孟章旁边:“累了就歇息会。”
“不用。”
孟章咬了咬唇,下一瞬突然加快了速度,将骊甩在后面,可好景不长,他喘起粗气走得越来越慢,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就靠在石阶最旁边。石板路下面就是万丈深渊的沟壑,孩子心慌看了一眼就没有细想。那亭子里的觥筹交错,灯影绰绰,都在逼他快走,好似女子尖叫,愈来愈刺耳。
他终是停下脚步,夜色浓,雾气也喧宾夺主。孩子心想着早知如此就应该叫上解君一同来,要是老师愿意等等他就好了……他正在忧愁,没有注意从雾间走上来的骊,正悄悄地靠近。突然有一只手横住了他的腰,孟章汗毛抖擞一下子进入警备状态,双手就要朝着在他腰间的手打去,却听到熟悉的声音。
“是我,雾大我怕你掉下去。”
骊知道自己有些逾矩,就又将孩子放下:“你没事吧?”
“我没事,多谢。”孟章并没有抬头看到骊担忧的表情,他只是很有礼貌地作揖,又立马背对过去,将身影留给后头。
“你走慢些!”骊三两下便与孟章走上一个台阶,“不差这点时间。”
“我走得动。”
骊是又气又想笑,他只好顺着孟章的脾气继续走着,可是没走多久孩子又停下了脚步。
喘得很厉害。
“你先走吧,不必等我。”孟章擦了把脸上的细汗,脸上已经全是疲惫。
骊拿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孟章:“用这个。”
“多谢……”
“不谢。”
小孩子看了看帕子却没有用,他立马整理衣襟打算重新奋战,可是骊看不下去了,他迅速将孟章抱起,还出手将孩子的脑袋轻按在自己的肩头。
“后面两千的台阶,我替你走。”
“我可以自己走!”
孟章像个弹簧一样弹起,但是又被骊按了下去。身旁梨花香取代了白雾的存在感,那肩头的人儿是真的很累,不知为何,好像白雾在催着些什么似的,他偷瞄骊的侧脸,很不好意思地说:“过千阶,我自己走……好吗?”
骊第一次听到孟章的请求,竟然是叫自己放下他,于是他走得更快了。
“你走的这么慢,白白浪费我时间。”
孟章弓着背没有把身体靠在骊身上,他将额头抵在骊的肩头,不敢太靠近,只是小心翼翼地触碰,感受到一点点温暖。他听明白骊表面的嫌弃,实在不好意思,这面容淡然但是魂灵热烈的人,最能剥开孩子的心。
“我走的也可以很快。”孟章有些不甘心,声音却是越来越小。
“很快?就是你说的走走停停吗?”
孟章听到煞红了脸,不肯在说话。
白雾渐渐给两人让开路,骊走得不紧不慢,他已经摸清楚了孟章的脾气,一把盐一把糖似的继续补充:“孟章你听着,要是实在撑不下去,也是可以接受他人伸出的援助之手,明白吗?”
骊肩上的孩子没有反应,他又加大了声音:“人非万能,你我皆是如此。”
“嗯……”
孟章听着,一字一字全部记了下来,他在人间时多么渴望有人真心与他这样说,但是到头来所有的都是假的。
万阶石梯,只有两人在前头走,亭子里的人似乎看到了骊,打出招呼。
“哟!这不是太白山君!什么时候给我们来一曲?”
骊没有搭理着无理的招呼,他的陶埙是沉重、典雅的,这次要不是碧霞元君的邀请,也不会来这散漫的地方演奏,也是他的乐友想要在山神宴大展拳脚,还有他要遇见孟章。
那亭子里的人没有得到回应就气急败坏,白雾渐散,他看到骊肩头有个小孩子,便想开刀:“你看看,怪不得太白山君不理咋们,那肩头怕不是山君的私生子!”
旁边的看客纷纷靠过来要看个究竟。
“还真有个小孩!”
“我就说为什么太白山君这前几日都未来,看来是有家眷了。”
骊停下了脚步,一只手托着孟章小小的身子,另一只手捂住孟章的头,他笔直着身子,白雾不敢靠近生气的神。
“诸位说的话上头亭子可是听得到的,我是碧霞元君亲自请帖来的,还请诸位有数。”他话说完,目光冷冷的扫了圈众人。
只敢在亭子里多嘴的乌合之众,瞬间闭上了嘴,等骊走远了才有声音传出:
“不过是被上苍贬下凡间的山神……哼。”
孟章全听到了,他一直以为骊没什么大身份,再想起这三日的无礼,他很是着急:“不知是大驾……”
他的话还未说尽,骊就笑了:“抱都抱了,还有还回来的说法吗?”
“我……”
“好了,等到了再说罢。”骊拍了拍孩子的背,安慰道,“你都听到了我只是个被贬的山神而已。”
“可是不知……”
“不知道,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骊堵住孟章的嘴,没叫他问出口,要是叫孟章知道他和自己的关系,那还了得。他就抱着孟章走到了最上面的亭子。
白雾划开,白泽正等着孟章,看到两人,似乎早就料到般,朝着骊作揖:“太白山君,请。”
“嗯。”
孟章看到自个的老师都这样,似是下定一个决心,等骊一松手他就开始循规蹈矩,先是朝着白泽做礼,后是像白泽一样恭敬:“太白山君。”
孩子的脊背说是鞠躬,就像稻草般弯下。
“你……我叫骊。”骊蹲下身将视线放平,“孟章,你的礼貌,不该像脊背一样随意就倒下。”
他说完起身打头阵,进了挂着帘席鼓动的亭子。
独留孟章抬起眼帘沉思话中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6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