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云海一望无际,滚滚波涛。日落时分,晚霞夕照,映衬着堆叠厚重的山峦,肃穆与奇秀并存。
倘若平日这腊月之际定然是肃静的很,可今个儿不同,百年一届的山神宴就在此开设,所以这云海中时不时会有车马驶过,都是赴往那主峰的宴会而去。此宴有的是无名小山之主,有的是名动四方的主神,故有被戏称为“杂神宴”。
忽时,一辆马车冲出云海,素雅的装饰倒是与云海的纯白颇为相衬,听闻车中人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我与你讲,这宴会可有趣的很,这但凡是有空的山神都来凑热闹了,何况是东岳设的宴,肯定是比一般要有意思许多,沾亲带故前来的笑话,那是比比皆是啊。”
烛九阴靠在一旁,望着云海的辽阔,时不时把玩一下手中的朱红色束发簪,听旁人一声不吭,就转过头来,用发簪敲了敲白泽的竹简,“啧”了声。
“那我们也算是沾了你的光了,钟山神君。”白泽收起手中的竹简,不想理那句戏谑,对着一旁的孟章道,“阿沉你这次主要是去学习的,其余的不用多管。”
“是,老师。”
烛九阴白了眼白泽,继续唠叨:“这宴会共七日,每一日的行程各不相同,是有学坛,但也有酒宴,这就得看东道主如何安排了。不过啊,这酒宴那是相当有看头,据说……”
白泽打断了烛九阴所言,转头又对孟章说:“此次监兵也会同来,你届时与他们一同去罢。”
“是,老师。”
烛九阴气得转过头:“你那破学堂好不容易多放几天假,还逼着人读书?”
“读书与乱饮自然不同。”白泽十分嫌弃烛九阴每次喝完酒就发酒疯,想起那种种场面,这眉头不禁打起了结。
须臾,便到云峰门入口,又因已到晚霞辉辉的时刻,来往人马自然是少。三人下了车,原本是先去住处,结果半路烛九阴听见有什么“前宴酒”就去凑热闹了,白泽只得跟着烛九阴走。
孟章就随着小厮先去了客人所居的云雪庐,一路上孟章一言不发,就连那小厮也是个安稳的人,除了脚步下积起的碎雪声,和偶尔松枝上雪堆的“噗呲”一下,真是安静的吓人。
可走到一半,那小厮借口去了厕房,许久都未回来,眼见落日已无踪影,地灯幽幽然地亮起,照印出松枝的斑驳和白雪盈盈。这峰顶如此寒冷,再呆下去只怕是孟章的旧疾复发,他抬头望了眼头顶可触的星辰,只好自己寻路。
走了许久,云峰中的小路曲折蜿蜒,一条条的都不知通向何方,来回打转,还是找不到去处,孟章正是一筹莫展,身后忽传来踏雪的细微声响。
孟章转过头去,见着来者一身石青的斗篷,在远处提着盏红灯,在雪景中幽幽然的走来。人儿愣住了,只觉得这曲径通幽处突然闯入了一人,竟也毫不违和。
那人走近了,微弱的烛光印出他的样貌,这一双眼睫真是好看,只不过眉睫上的积雪太重了,压得眼皮子有些沉。见来者俯下身来,眼儿弯成了月牙,笑盈盈的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迷了路?”
骊变成他原来的样子打算营造一场相遇。
“我……咳咳……咳咳咳。”
骊见状连忙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到孟章身上,着急地问道:“你可知你住在哪处园子?”
“咳咳咳……”孟章还未开口,突然眼前蒙起一层翳,失力感忽入,没了意识。
……
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暖炉微醺,争吵声四起:
“某人爱喝酒,可真是苦了孟章咳疾又犯!”是白泽。
“我就小酌了几口,孟章不也被人送过来了吗?”
“要不是被太白君遇到,后果你付?”
“吵死了,吵死了,我走,不碍着你眼。”又一声摔门巨响刺入耳内,孟章算是彻底醒了,他眯着眼环顾四周,应是在客居内。
只是他现在胸口郁结沉闷,喉咙又嘶哑痒痛,浑身没了力气,口干舌燥,腔内还有一股血腥,难受极了。犹豫了许久,他半撑起身子,见柜头的茶杯,就想伸手去拿,这时门开了,进来一高挑男子。
那人见着孟章起了身,连忙走过来,把手上的瓷碗一放,抽出床榻边的靠枕,垫在孟章身后。随后见他坐在榻边拿来瓷碗,小勺轻轻摇起,放置在淡粉的薄唇旁吹了吹:“来,不烫了。”
“你是谁……”
孟章扯着嗓子,沙哑的声音颤出舌尖,下意识向后靠了靠。
这人似乎在那里见过。
骊放下摆停在空中的手,却并没有收起他和善的笑意:“将你从雪地里抱回来的人。”
孟章一愣,轻瞟了眼骊手中的瓷碗,心中竖起了戒备,不愿再说话。
骊皱着眉头把瓷碗放下了,转头向屋外唤。
“白泽大人!”
孟章心中纳闷不知道面前之人要干什么。
白泽应声进了屋。
“这孩子不愿吃药。”
“嗯?”白泽走到榻身旁,拍了拍孟章的肩膀,“老师有事要出去几天,你呢,就乖乖听骊的话吧。”他说完便转身向骊点了点头,走出了屋子。
“老师这是要作甚。” 孟章心里嘀咕道,接过骊手里那装满苦涩的瓷碗,倒头猛灌,一饮而尽。
“这药很苦啊。”
“无事,咳咳咳……”喝完药孟章又开始咳嗽起来,他边咳嗽还边避开了骊的手。
骊皱了皱眉:“那我去给你温壶茶。”他起身轻轻掸了下长袖,只有长发不经意间略过,人已走远,却留下了一缕淡淡的梨花香。
孟章纳闷哪里来的梨花香,他朝着骊的方向看去,看到那人温茶倒水的动作极为熟练:“可以帮我拿一下桌上的竹简吗?”
“啊好。”
骊将茶拿来,又将好几卷竹简递给孟章,可是他自己却不知该做什么,时不时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温温茶,理理这里,理理那里。
孟章也有些不耐烦,等到屋外传来二更已到的叫唤声,他实在是受不了,想着就此睡下,等骊走了在点盏小灯继续温习。于是故作犯困,窝在被褥间装作睡着模样。
昏暗间安静到了极致,孟章以为骊已经出了屋子,正放下了警惕谁知一阵梨花香又将他包围了。是骊俯下身来,他撩起孟章前额的碎发,手背停留了半响,长袖滞留在孩子的颊边依恋的不肯离去。有那么一瞬孟章好似是回到了顾府,回到榆树下乘凉的往事里头。
过了好一会,骊将手抽走了,可接踵而至的是前额的停留。
满屋梨花香把孟章包裹在内,在大榆树下有个孩子静静地靠在树根下,看着泛黄的书卷,眼眸的活水在那光阴中灵动。
花香一点都不烈,反倒是稀疏平常的曾经。
为何记不起来了?
孟章被那碎发扰着,心痒痒,他的鼻尖有些酸……这般贴近,在人间时也应该有的。
骊起身才发觉到孟章就睁着眼睛呆呆的看着他,不知所措的问:“是我吵醒你了吗,我只是担心……”
孟章回过神来,立马避开了骊的目光,翻过身背对着他:“我要睡了,你不用管我。”
“好。”
骊看着床榻上小小的鼓起,他动作轻巧地阖上门,直到大门隔绝,他都不知晓那个小小孩童躲在被窝里偷偷抹了一把眼泪。
慢慢走到雪庐,外有个红衣女子正在雪下撑伞。
“你这是何必。”女子抬眉。
“我乐意这样做。”骊笑了笑,上前接过女子的伞,两人一左一右慢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