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钱小历靠在车门上,几乎是绝望地说,“你没去车管所把驾照换成国内的吗?”
“哦,还有这个要求吗?”秦月明说,“我刚回国不到一周。”
“果然爷孙俩都一个样,”钱小历忍着怒气,“靠边停车,换我开。”
车子行驶到城西区的时候,刚刚经历过高峰期的堵塞,两人堵在未来教育的门口,一个穿着职业套裙的女人逆光走过来。
还没等钱小历和秦月明开口,女人快步跑过来,用略显兴奋的声音喊出秦月明的名字:“不是出国了吗,你怎么在这儿?”
秦月明愣在当场,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种热情,不确定地反问:“我认识你吗?”
女人也楞了一下,拍了她一下:“才几年啊,这么快就把老同学忘记了。”
秦月明不想提自己失忆的事情,点点头,含混地一带而过:“你在这儿上班?”
“是,我在这儿做助理。”女人回答说,她的眼睛从老同学身上移开,落在她身后的钱小历身上,“你是……”女人倒吸一口冷气,手指在两人之间摇摆,“你们两个……”
钱小历的表情明显没有秦月明那么坦然,用略微生硬的口气说:“我们一起工作,”他指着身后,“有些事情要问一下。”
明显意识到场面的尴尬,秦月明配合他对女人说:“麻烦你了。”
“啊,好的,我先开门。”
秦月明闻着杯子里咖啡的味道缓缓推开,旁边的钱小历倒是喝得很快,一夜没吃东西的胃很需要东西温暖。
“你喝不惯吗,”女人问道,“要不要我给你换点别的?”
“不用,”秦月明从兜里取出记事本,做出要记录的样子,“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别闹了,老同学。”女人以为秦月明在和她开玩笑。
“没办法,”秦月明掩饰道,“是流程,请你迁就下。”
“我叫邓雪珊。”对面的女人回答。
“你在未来教育做助理?”钱小历问道,“具体负责什么?”
邓雪珊想了下:“一些杂事,譬如老师的课程调整,或者联络相关单位做活动,还有日常事务性的工作,这些事情都是我在负责。”
“未来教育的法人代表是李琳,”钱小历问道,“她的工作也是你在安排吗?”
“是的,平常她只管经营上和对外的业务。”
“可以把她一周内的行程安排找出来吗?”
“可以是可以,只是,”邓雪珊略为难地问,“你们查这个做什么?”
钱小历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最后一次见李琳是什么时候?”
邓雪珊想了下:“周五,她取消了原定的出差计划,不过周六她跟我通过电话。”
“为什么要取消出差?”
邓雪珊想了一下:“也没特别说,原本就不是很重要的业务,所以取消也没关系,李校长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之后呢,她给你打电话,电话里都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交代周末工作上的注意事项。”
“她经常会这样吗?”
“不常这样,她很喜欢亲力亲为,可以说是对教育工作充满了热情,只是偶尔家里有事的时候才会缺席。”
“也就是说她只交代道到上周末,没有说这周的事情?”
“没有。”邓雪珊肯定地回答。
“你对李琳了解吗?”
“年会的时候见过她的父亲,我还去过李季缘的学校给她送辅导资料。”
“我的意识是,感情方面,李琳有没有比较要好的朋友。”
邓雪珊先是摇头:“这个,没听说过。”只是刚说完,自己又含混起来,用指甲磕着咖啡杯的边沿。
“你想到什么了?”钱小历问道。
“没有,”邓雪珊不好意思地说,“李校长没说过,就是女人的感觉吧,感觉她应该是有比较亲近的男性。”
“女人的感觉?”钱小历不解地问道。
“是的,”邓雪珊说,“就是服饰,妆容还有状态一类的,给人一种很青春,精力充沛的感觉。”
“那有没有人给她送花,或者接她下班之类的?”钱小历确认着细节。
“没有,”邓雪珊不好意思地说,“也可能是我想错了,李校长几乎每天都在学校里,哪儿有什么机会见男人呢,真的不好意思。”
“李季缘的父亲是谁?”秦月明突然发问。
“不知道,”邓雪珊说,“也没有听她的家人提起过,请问,”她犹犹豫豫地开口,“你们为什么要问这些事情?”
“告诉你也没什么,”钱小历盯着对方的反应,“李琳失踪了。”
“天啊。”邓雪珊不小心打翻了咖啡,“你说得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所以李校长的父亲昨天来问就是因为……天啊,真么会这样?”
“惊讶,慌张,没有恐惧也没有畏缩。”钱小历在心里判断着,邓雪珊是真的不知道李琳失踪的事情。
“辅导机构之间竞争应该也挺激烈的吧,”钱小历换了个角度发问,“如果她出事,未来教育做不下去,坐收渔翁之利的人有多少?”
邓雪珊摆摆手:“我想这个不太可能,毕竟生源是流动的,市场这么大,我想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个做手脚,这么说吧,即便未来教育关门,生源也是分散的,很难想象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秦月明和钱小历各自在心中盘算着:“没有感情纠葛,没有工作上的忌惮,失踪前安排了周末的工作,浴室里藏了一具被切得七零八落的尸体,纸篓里有女儿被绑架的语气轻松的勒索信,还有半根染血的鸡爪,围绕着疑云重重的案件,杳无音讯的母女俩到底在哪里?”
两人起身准备离开时,邓雪珊突然开口:“那个,请问李季缘怎么样?”
“为什么会问她?”
“因为,”邓雪珊从抽屉里取出一个文件袋,“李校长之前让我准备了留学的资料还有药给李季缘的,我不知道这个时间去是不是合适。”
“什么药?”
“头孢,李佳缘有嗓子疼的老毛病,校长说她之前的药吃完了,让我去大夫那开的。”安宛然
“资料给我吧,”钱小历说,“李季缘,也失踪了。”
“天啊,”递出资料的手下意识地僵了一下,邓雪珊惊讶地望着房间里的另一个女人说出六个字,“奇异的绑架案。”
秦月明眉头微蹙:“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这几个字的组合很熟悉,但是在空白一片的大脑里,没有一点踪迹可寻。
“你不记得了?”邓雪珊惊讶地说,“那是你写的推理小说啊,母女俩同时失踪,其实是嵌套着的绑架案,是案中案啊,你不记得了?”
看着秦月明迷茫的表情,心直口快的邓雪珊提醒道,“你忘了,你当年可是校侦探社的创办者之一,你用一个专门的笔记本和当时最好的朋友记录这些古灵精怪的案件,白欣月当时也是……”她突然捂住嘴,下意识地瞄了眼钱小历的方向,神情很是忌惮。
有为孩子咨询补课事宜的家长进来,三个人默契地结束了谈话。
“有什么想到的,或者李琳有消息的话,请通知我。”钱小历把名片递过去。
回警局的过程中一路无言,临下车的时候秦月明突然问道:“白欣月是你的女朋友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这个问题很突然吗?”秦月明学着他的语调反问道。
“她和这次的案件没有关系。”
见钱小历顾左右而言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秦月明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不会影响查案吧。”
“不会。”钱小历黑着脸回答说,唇角紧抿。
他一脚刹车停在警局门口,对秦月明说:“下车。”然后给她指了去自己科室的路线。
对于让秦月明下车,他给出的说法是每个月后勤处例行验车,他要把车交到车库去。
秦月明没跟他计较,面无表情的脸上始终没有钱小历期待的失望神色。
在她进到警局的前一秒,忽然叫住她:“秦月明?”
阳光下她的脸依旧那么冷漠,那么不动声色:“有事?”
“你……”钱小历强自压制内心的情绪,“你真的,什么都记不得了?”
办公室里萝卜头和白华生在汇总案件情况,老年侦查队已经全员在医院聚齐。
萝卜头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赵老师发病的时候,真是吓死我了。”
“陈勤老师,”白华生枕着手说,“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秦月明并没有加入吐槽的阵营,不过当萝卜头问起她爷爷的事,秦月明还是直白地回答说:“他喝了一夜的酒,这会儿应该在补觉。”
萝卜头和白华生互看一眼,露出同情的表情。
钱小历黑着脸进来的时候,办公桌后的两个人将准备好的资料递过去:“对周围住户和午夜进行了问询,没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女孩儿的身份呢?”钱小历翻看着资料问道。
“我核对了近一周的失踪案,有四个年龄相近的孩子,都核对过,体貌特征和尸体不相符。”
钱小历解开衬衣领子,烦躁地翻着卷宗,忽然灵光一现:“或许她不是失踪者。”
“或许她是和孔梦瑶跟李佳缘一样请了长假的学生。”秦月明接着把话题说完。
没等钱小历开口,萝卜头主动站出来:“我懂,我去。”然后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萝卜头前脚刚走,办公室座机响起来,接电话的白华生将给电脑连上蓝牙音箱,打开内部网络下载资料,向钱小历汇报说:“110指挥中心刚刚接到报警,号码就是李季缘手机打过来的。”
随着她的操作,音响里传来剧烈的喘息声,随即响起接线员口齿清晰的询问:“您好,这是110报警中心,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您的?”
“我……我被绑架了,快救救我,求求你快救救我……”
电话那头仓惶的女生只顾着乞求,说不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接线员专业地引导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我……”夹杂在哭声中,是一串模糊不清的电流音,“你们快来,快来救我,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不要慌,我们正在想办法,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我是被绑来的,”呜呜的哭声中间夹杂着她的祈求声,“拜托救救我好不好,拜托……”
“不要挂断电话,我们正在对定位你的信息,但是为了定位准确,可以描述下你具体的位置吗?”
“我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哭着说,“这里都是树,全都是树……”
“或许除了树,你能看见其他标志吗,有没有通讯塔之类的?”
然而,回应接线员的,只有无休止的尖叫声:“她来了,她来了……啊……”
“这是五分钟前110报警台接到的电话,因为我们之前把失踪者信息报备过去所以转了过来。”
“地址查到了吗?”钱小历扣好衣服。
白华生刷新着系统信息,“咚”的一声提示响后:“有了,帽盔山。”
“立刻通知管片的警局组织人员搜山。”吩咐完,钱小历立即带队出动,秦月明紧随其后。
警车飞驰在街上,警笛声响彻街道,路上的车辆主动让开一条路。
钱小历将油门踩到底,为了那个孩子,每个人都在全力以赴。
钱小历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彻夜颠簸又没有吃饭,只在未来教育喝了一杯咖啡,又爬了半面山,饶是铁人也扛不住。
他强忍着内心深处传来的倦怠感,将注意力转向周遭。
一个玄色风衣在远处,全神贯注地朝更远处搜寻,看起来脚步轻快没有半分滞塞感,完全不像是彻夜查案的人。
钱小历想起来,从昨夜到现在,秦月明不仅未曾休息片刻,更是滴水未进。
他不仅好奇,秦月明小小的身躯里到底隐藏了多大的能量。
“神奇吧。”白华生跨步站在钱小历身侧,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秦月明还在孜孜不倦地搜寻中。
“什么?”钱小历一时间没有领会同事的意思。
“我说苏特助啊,”白华生给自己点上一支烟,“这漫山遍野跑的活儿,她一个女孩儿,比我的劲头都足。”
“是啊,”钱小历说,“我也没想到。”
“看她的样子,以为是娇滴滴的大小姐呢,谁知道出外勤这么冲。”
“你想说什么?”钱小历拒绝白华生递过来的烟。
白华生动动嘴唇刚想说些什么,山那头的秦月明忽然举起手。
“有发现。”钱小历追了过去,白华生掐灭烟头,跟在他身后。。
秦月明拿在手里的,是一只VANS的浅粉色帆布鞋。
“哦,这是李季缘穿的吗?”没有烟抽让白华生的喉咙发痒,必须说点什么用来转移注意力。
“拍照发给李季缘的姥爷,老师还有送硫酸时见过她的窦艺玲辨认。”钱小历交代说。
鞋子周围的矮树丛里有被碾压拖拽的痕迹,树枝上还有斑斑血迹,物证人员用棉签仔细取证。
白华生一边拨号一边感叹:“挣扎得很激烈啊,这孩子躲在这儿的时候得有多害怕。”
根据拖拽的痕迹钱小历重新分配了搜查重点,而作为物证发现者的秦月明逆着划出的重点,和钱小历指派的一个班进行排除式搜查。
山顶上刮起了一阵狂风,吹得草丛中的搜查员更是举步维艰。
有人指着天空说:“看那!”
众人顺着他的指引,发现被风吹在半空中的粉色丝巾,搜寻人员追在丝巾后面跑了好一会儿,最终丝巾飘了一会儿挂在一人多高的树上。
早有搜寻着脱了鞋袜爬上树去,取下的丝巾仍旧拍照传给相关人员辨认。
当大家顺着物证指引的路线干劲十足的时候,辨认的消息从远方传来。
“老大,”白华生举着接收到的回信汇报说,“这些东西,不是李季缘的。”
“难道说,还有其他的失踪者?或者这些只是山上随处可见的废弃物。”钱小历在心中暗自揣度,现在摆在他眼前的是两难的境地。
这山实在太大,他没有足够的警力全网搜寻,划出搜查重点又有可能因为线索的真伪走上一条和真相迥然相反的道路。
正当他陷入抉择的时候,一身风尘的秦月明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看透他内心所想一般:“我爷爷说过,这世上80%的想法根本就是无用功,只有10%是有价值的。”
“还有剩下10%呢?”
“连想都不要想。”秦月明回答说,“既然有人给我们划好了路,为什么不走呢?”
“你说什么?”钱小历不太确定自己完全听懂她这番貌似很有哲理的话。
秦月明的脸上有一丝怪异的表情一闪而过,说出的话却是理所当然:“有物证了,为什么不查下去?”
钱小历没有看她,所以没有发现她的异状,她哪里知道他的顾虑,这些不仅仅是物证,更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秦月明转身离开,只是在离开前说了句:“你不是救世主。”
钱小历看着她的背影,仿佛有感应般,离开的人转回身来:“你不必让自己背负这么多。”
搜寻工作依旧紧张地进行着,秦月明追上白华生:“不是有电话定位吗?”
“电话定位没办法做到太精确,”白华生解释说,“况且这一带信号塔站太少,定位用的信息流不够。”
“不是有电话吗,为什么不打回去,”秦月明询问说,“我们已经在山上了,这样不是更方便?”
两人并驾齐驱,顺着响动的方向搜寻,速度并没有停下来。
白华生看了下秦月明的侧脸:“这些事你为什么不问钱小历?”
“我们,”秦月明比划了一个略显无奈的手势,“他不太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的?”白华生问道。
秦月明叹了口气:“准确地说,他非常非常讨厌我,只是工作原因不想表现出来而已。”
白华生歪了歪头,对这个说法不置可否。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秦月明提醒他。
“知道接线员的规则吗?”白华生自问自答说,“如果你看过韩剧《voice》的话,会知道女主在里面犯了一个错误,导致受害者惨死。”
“回拨电话?”
“这是我们仅有的线索,”白华生解释说,“技术人员正在加紧确定更加精确的坐标,或许犯人也在找它,为了解救人质,我们不能冒一点风险。”
空气中响起异乎寻常的震动,所有救援者屏息聆听着。秦月明凝神分辨,那声音正从脚下传来。
她向前探身,对面山坳里一角浅蓝色的牛仔裤映入眼帘。
仿佛为了回应她似的,穿着牛仔裤的腿痛苦地曲起来。
与此同时,钱小历也发现了隐藏在山坳里的人,带队冲过去:“在那边。”
秦月明忍受着周围人奔跑带起的风,继续在既定路线上搜寻,直到声音断掉,她也没有发现发声的手机。
她闭上眼睛,在脑海中重复播放那段若有若无的旋律,按照记忆的指引,最终在橡树下的矮丛里发现了掉落在地的手机。
秦月明先是取出手机将周围的样式拍了下来,然后用纸巾垫着捡起手机。
她看见,对面的山上,钱小历正扒开草丛。
女孩儿颤抖地抱着身子,不住地尖叫。
对面的钱小历却愣住,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孔梦瑶?”
按照惯例,对于女性受害人或者嫌疑人的处置,都需要有女警在场。
因为行动仓促,并没有女警到场,所以秦月明被拉来充当“安保”任务。
孔梦瑶盖着毯子,手里端着杯子瑟瑟发抖,在面包车的后座上直往后缩,显然没有从惊吓的状况中走出来。
秦月明只是冷漠地看着,和以往一样。
她并不知道自己肩负安慰的任务,或者说,她根本不擅长这个。
钱小历将身子放得很低,和孔梦瑶保持着一臂的距离,低声说:“你是孔梦瑶吧。”
女孩儿战战兢兢地点点头,大眼睛里全是惊恐。
“是你报的警吗?”
孔梦瑶有向后一缩,杯子里的水从指缝间滴出来,落在毯子上。
她抚掉毯子上的水迹,说:“是我。”
“你当时用的是李季缘的手机,”钱小历向她出示了之前在草丛里找到的手机,“她跟你在一起吗,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我被绑架了,”孔梦瑶一眨不眨地盯着钱小历说,“是李季缘干的。”
“你是说,李季缘把你绑架到这里的?”负责在一旁记录的白华生惊讶地停下笔。
“为什么?”一直没开口的秦月明突然问,“她为什么绑架你。”
孔梦瑶浑身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全洒了出去:“因为,”她惊恐地捂住嘴,边哭边说,“我看见她杀人了。”
“她杀谁了?”
握着杯子的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微微变形,她缓缓吐出一个名字:“曹江珊。”
此时,萝卜头的电话打进来:“老大,我查了市里中学在请假的学生,最终发现建安中学有用艺术培训为由的申请表,而且递交时间跟李季缘孔梦瑶在同一天,是二年级五班的……”
钱小历挂掉电话,回到车里:“李季缘为什么要杀曹江珊?”
孔梦瑶抱紧毯子,紧张地摇着头:“我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不是一起向学校递了请教条吗?”钱小历慢慢引导她开口。
孔梦瑶脸上出现一丝抱赧:“我们想飞去韩国参加金盛彬欧巴的欢迎会,所以跟学校撒了谎。”
“家人那边怎么瞒过去?”
“我们快去快回,把行程安排在一周内,家里是不会发现的。”为了证明自己似的,孔梦瑶说,“不信你们可以去查啊,机票什么的?”
“我们查到,你和李季缘都把机票延期了,”钱小历向她出示最新的查证成果,“曹江珊的却没有。”
“因为,”孔梦瑶失魂落魄地说,“因为那时候,曹江珊已经死了。”沉默过后,是一个满是嘲讽意味的声音响起,“死人当然不用改签了。”孔梦瑶捂着脸,“这是李季缘说的,她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
“不惜跟学校撒谎也要一起去韩国,一定是很好的朋友,李季缘为什么要杀曹江珊,她们之间有什么矛盾吗?”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们两个都喜欢网球社的崔浩学长,别的真的不知道了。”
“你亲眼看见李季缘杀曹江珊了?”
“嗯,”孔梦瑶用力地点点头,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又马上摇摇头,“没……我没有。”
“你到底有没有看到,”秦月明抓着她的肩膀,不许她逃开,“回答我。”
“我,”她惊恐地晃着头,眼前浮现的画面对她来说太过血腥残忍,她死死拉住秦月明的手,“我看见,我看见她在分尸……”
“在哪里?”
“在……她家浴室。”孔梦瑶强忍着不叫自己哭出来
“所以,李季缘在浴室里杀的人吗?”
秦月明明显感觉到抓着自己的手收得更紧了:“我发现的时候,曹江珊已经死了,李季缘,李季缘正在用刀砍向,砍向……”
“不是要去韩国吗,你们怎么会在李季缘家?”钱小历打断她梦呓般的重复。
“是李季缘说的,她妈妈要出差,要我们提早一天从学校出来在她家玩。”
“所以早就她准备好要在那里杀掉曹江珊的吗?”
“我们当天玩得很嗨,还喝了酒,谁知道后半夜她的妈妈回来了,我们都吓废了,我和曹江珊躲在李季缘的房子里,大气都不敢出,李季缘出去应付她的妈妈。”孔梦瑶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说,“她妈妈发了好大的火,还打电话给老师确认了李季缘请假的事,不过据李季缘说她妈妈没有在老师面前戳穿她,还帮她圆谎来着。只是要求她下一周回学校销假。后来,李季缘偷偷拿了酒上来,我们又喝到半夜,我酒量没有她俩那么好,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故事说到这儿,孔梦瑶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细,到最后几乎听不到了。
“后来呢?”
孔梦瑶眼中惊恐的神色猛增:“后来,不知睡了多久,我起夜,迷迷糊糊地摸到浴室,看见,看见……”杯子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双手握拳整个人紧缩成一块,整个人像被抽掉魂魄一般,只剩下喉咙机械地发声,“我看见李季缘在切曹江珊,我看见李季缘在切曹江珊……”
说话间她整个人空洞得像个躯壳,仿佛灵魂已经永久地困顿在那夜的血腥之中。
钱小历将车窗摇下来,微凉的风从外面刮进来,搅动原本滞闷的空气,车内的几个人沉默着,等待着,等待着恐惧的战栗在女孩儿身上发酵,等待着恐慌平息后余韵悠长的苦楚。
半晌,秦月明率先失去耐性,一把将车窗阖上,发出“砰”的脆声。
饶是钱小历和白华生也是一激灵,唯有眼神空洞的女孩儿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秦月明的手孔梦瑶眼前摆了摆:“孔梦瑶,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的声音很大,在毫无反应的人耳边吼着,一遍两遍三遍,第五遍的时候,孔梦瑶“嘤”的一声回过神儿来,抱着自己的头,抑制不住地晃着。
秦月明大力擒住她的手,不给她逃开的机会:“硫酸呢,硫酸是怎么回事?”她问,“是不是你给窦艺玲打的电话。”
孔梦瑶愣了会儿神,眼珠木讷地盯着一点,许久才说:“是李季缘要我干的,她逼我的,如果我不打电话,她会连我也杀掉。”
“当时家里没人吗,”钱小历追问道,“李季缘的妈妈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在做梦,我以为那些都是假的。”
“我们在厨房的垃圾箱里发现了沾有红色印记的勒索信,还有酷似断指的指节,怎么回事?”秦月明并未给她喘息的机会,对于迷雾重重的案件,必须尽快理清线索。
“那些都是李季缘做的,是她,她说要给她妈妈一点教训,所以才带我们回家帮忙制作绑架信的,”孔梦瑶说,“是她,她把鸡爪煮到变色,然后用红色的染料泡着,她借着去韩国的事情吓吓她妈妈。”
“为什么要这样?”
“她说她妈妈有了新男友,她觉得这样她妈妈就不会再爱她了,所以要给她妈妈一点教训。”
“计划被她妈妈发现了?”
“没有,做的时候对断指的效果不满意,是李佳缘自己放弃的,然后我们就边玩边喝酒。”
“后来李季缘本来应该出差的妈妈赶回来,你们就一直躲在她的卧室里,半夜去卫生间发现李佳缘在分尸?”秦月明总结着说。
孔梦瑶点点头,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
“然后,李佳缘威胁你给她找硫酸,不然连你也会杀掉,是吗?”秦月明问,“她要硫酸做什么?”
“处理曹江珊。”
“她不是在分尸吗?”
“是的,可是后来她说分尸实在太累了,就想起来《绝命毒师》里用硫酸处理尸体的方法,逼着我给窦艺玲,因为她家之前装修用过。”
“是谁去窦艺玲家取的硫酸?”
“是李季缘。”孔梦瑶回答。
“她让你打电话,怎么改主意自己去取硫酸呢?”秦月明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矛盾点。
“我们一起去的,她本来是让我去拿的,可是我太害怕了,连站都站不直,她才自己去拿的。”
“所以,当时她放你一个人在街上?”钱小历疑道,“那你为什么不跑呢?”
“我不敢,”孔梦瑶急得快哭出来,“你们没看到她切人的样子,真的好恐怖好恐怖,我好怕。”
“所以,怕得要死的你,独自在路上等她回来,等李季缘拿硫酸回家处理曹江珊的尸体?”秦月明摇晃着接近她,“这说不通。”
“我是真的害怕。”
“害怕为什么不向路人求救?”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想了什么,脑子里一片空白,只知道听她的话。”
“那后来呢,今天为什么要报警呢?”秦月明反问,“总不至于是李季缘让你用她的手机打电话报警的吧。”
“是我偷她的手机,”孔梦瑶瑟缩着说,“我觉得她没准备放过我,即便我承诺绝对不会说出去,可是,可是我感觉得到,她是准备杀掉我的,像杀掉曹江珊那样杀掉我。把去韩国的机票延期也只是哄骗我的手段而已,她是想杀掉我的,这样之前的承诺就不作数了,世界上也永远没人知道她做过什么。”
“所以,”秦月明抓着她话里的关键字,“李季缘承诺你什么了?”
孔梦瑶咬着嘴唇:“我没有,我没有……”
“要我把录音播放给你听吗?我们警方在办案的时候,对证人的问话过程都会录下来备份。”秦月明拍拍自己鼓鼓的衣兜,无比平静地说着不存在的事情。
孔梦瑶懊悔地哭起来:“我没有,我不想的,都是李季缘,她承诺说会让她妈妈给我搞到公费的出国留学名额,她妈妈是做培训的,公司开得很大,很有能力的。”
“所以,你为了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承诺她不会把她杀曹江珊的事情说出去,甚至心甘情愿成为她的帮凶?”
“不是的,”孔梦瑶疯狂地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都是她逼我的,都是她逼我的。”
座位上的孔梦瑶尽量让自己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
“或许是吧,”秦月明柔声安抚她的情绪,“既然想要杀你,她为什么把你带到这儿,分尸和毁尸灭迹的工具都在卧室里?”
“她切不动尸体,而且硫酸的浓度和数量都不够,根本没办法处理掉曹江珊的尸体。”孔梦瑶说,“她把我骗到这里囚禁起来,想让我活活饿死,这样就不用费力处理我的尸体了。”
“这些是她跟你说的吗?”秦月明问,“还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她明确说要杀掉你吗?”
“她是打算杀掉我的,我感觉得到,”孔梦玲战战兢兢地说,“她把机票延期做出我们被事情延迟的假象,这样就能延缓大家寻找我的时间,我就真的死了。”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我,我偷偷捡了石头藏在手里,把绳子磨断,趁她趴着休息的时候跑出来的。”她的眼睛轮流在几个警员身上看过去,紧张地咽着口水。
秦月明摇头表示不解:“可是,把你绑在旁边,她怎么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