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埃娜 第7章 第 7 章

停药后才将近过了一周，莉埃娜就发觉自己的身体状况明显不如从前，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慢慢从身体中流失。她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苍白得吓人，不然她的父母不会在每次见到她时都落下眼泪。

莉埃娜被父亲扶着坐起来，水递到她的嘴边，她的手被母亲轻轻握着。她的父母最近几乎隔一两天就会来看她一次，似乎还为了这个把其中两份临时工辞掉了。他们总是坐在床边，像是怕吵到她一样轻声细语地讲话，他们给她讲从前的事，有她记得的，也有她已经忘记的，但更多的时候，他们都在道歉。

莉埃娜看向一旁站在窗边的奥利弗，他只是默默地看着这边，安静得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奥利弗最近很奇怪，莉埃娜如此想道。因为平时他总是挂着他那标志性的微笑，说着那一套老套的安慰。可最近他的笑容似乎消失了，话也变少了，有时只是守在身边一言不发，像是在苦恼着什么。

难道，护理机器人也会为患者感到悲伤吗？莉埃娜不知道。

时间到了，她的父母匆匆站起身来，终是带着不舍离开了病房。莉埃娜看着奥利弗走过来，他的目光落在床边的矮柜上时愣了一下，她的视线跟着移动，也注意到花瓶里的花已经微微垂了头，花瓣开始干枯发黄，往常他都会在她醒来前及时换上新的花，但这次，他竟然忘记了。

“我去换花。”他带着轻微的叹息说道，把手伸向花瓶。

莉埃娜忽然抓住他的衣袖，轻轻摇头。她看向那束花，目光停留在干裂卷曲的花瓣边缘，她突然想到，等它们完全凋谢时，她的生命也大概会走到尽头。

“奥利弗，我之前在书上看过，”她慢慢说，“书上说，世间万物在迎接死亡之后，都会在同一个地方相逢......我想，我一定会和这些花重聚。”

她说完，见奥利弗沉默了会儿，他放下手，苦笑着说：“那等你到了天堂，一定有很多花迎接你。”

莉埃娜眯起眼睛笑了，她琢磨着“天堂”这个词，突然感到好奇，如果机器人迎来死亡，也会到天堂吗？

“你说......机器人也会上天堂吗？”她看着在床边坐下的奥利弗问，“如果是的话，或许以后我们也会重逢的。”

奥利弗微微一愣，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出神地想着什么，仿佛被自己的念头锁住一样，过了一会儿后才心不在焉地说：“是吗？希望是这样......”

又来了，那个苦恼的表情。

“奥利弗，你还好吗？”这一定是她最近几天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你看起来......很不安，像迷路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回荡在房间里，莉埃娜也不知道这些词用在机器人身上是否恰当，但她很肯定奥利弗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他不再像以往那样完美可靠，每一个动作都做到精确无误，他开始犯错，偶尔走神，有时又像一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他变得像是......一个人类。一个有灵魂的、活生生的人类。

奥利弗如同与什么东西斗争了许久，他终于开口，莉埃娜发现自己读不懂他的表情。“我......做梦了，从一周前开始，反反复复。”他深吸一口气，用手捂住脸，“我梦到你慢慢消失，而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

奥利弗抬头看向她，莉埃娜注意到他的瞳孔微微动摇，他仿佛做了个艰难的决定，低声承认：“莉埃娜，我害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这些话对他来说仿佛是致命的，“我害怕再也见不到你的那一天。”

他的呼吸有些乱了，胸膛大幅度地起伏，他那一向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散开了些，几束发丝落在额头上，莉埃娜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奥利弗这个样子，窗外的蝉声和走廊的脚步声似乎都在这一刻消失了，病房好像在慢慢缩小，直到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她被困在奥利弗的浅蓝色眼睛里了。

那双眼睛里有什么？迷茫、恐惧、手足无措，都混杂在一起，还有什么？她也说不清。

“莉埃娜，我不想死，也不想看着你死，”压在他心底的话倾泻出来，“我不想失去和你的记忆，我想再为你去摘花，想给你带你喜欢的书，我还想......”

奥利弗的声音逐渐减弱，他顿了顿，下意识触碰自己的眼下，莉埃娜注意到几滴眼泪随着他眨眼流下来，落到床单上，他怔怔地看着被泪水沾湿的手，一时失了语。

莉埃娜也睁大了眼睛，她细细地观察他，眼前的奥利弗仿佛成了一个陌生人，他还是熟悉的样子，但分明有什么东西悄悄变了。莉埃娜觉得胸口发闷，正要说些什么，却被一阵尖锐的痛打断了，她咳嗽起来，捂住自己的胸口。

奥利弗赶忙扶着她坐起来，让她得以靠在他的肩膀上，莉埃娜能感觉到他的手慢慢地抚着她的后背。她的咳嗽终于平息，她小声问：“那你打算怎么办？”她喘息着，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我是说，在这一切之后......”

她看到奥利弗露出迷茫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会儿后说：“我需要回一趟艾瓦森斯，他们怀疑我可能出了些故障。”他顿了顿，“我的算法告诉我，我应该删除我的部分记忆，这样我就能回到相对稳定的状态，艾瓦森斯或许就不会察觉出问题。可是......我不想。”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他的用词，还没来得及等莉埃娜问，他就缓慢而低声地说。

“我想陪你。”他的声音就在莉埃娜上方传来。

这句话来得突然，它像宣誓一样郑重，却又带着模糊的意味，莉埃娜惊讶地抬起头，她遇上他的眼睛，发现他的目光牢牢地锁在她身上。她看到奥利弗眼神里的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惊的决心。

他又说了一遍。

“我想陪你到最后，莉埃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