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埃娜 第8章 第 8 章

奥利弗忽然发现又过了一周。

这一周对他来说是迅速的，又是漫长而折磨的，是穿过指缝的流沙，也是倒计时的最后几秒。

莉埃娜的病情又一次恶化了，一周前，她还能躺着和他说上好久的话，她还说过想要尝尝店里卖的芝士蛋糕，叫他再顺便带一本绘本来。但现在，她几乎一半时间都陷在昏迷中，他能感觉到她的生命迹象在减弱，以一种无法挽回的方式。而他现在能做的，只有期盼止痛药能带走她所有的痛，至少在这最后的时间里。

奥利弗看着莉埃娜的父母围在床边守着，这几天她吃不下东西，醒了没多久又睡过去，在床上动弹不得。他看向花瓶里的那束玫瑰，它们全然失去光泽，已经悉数凋零，好像稍有不慎就会散落一地。

莉埃娜也是如此。

窗外是一如既往的晴天，知更鸟不知疲倦地叫着，奥利弗能透过窗户看到那颗橘子树，果实已经不在枝头上了。她的父母也知道莉埃娜的时间不多了，来得更频繁了些，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半夜，偶尔也会彻夜陪着，到天亮时又匆匆离开。

时间到了，莉埃娜的父母离开后，房间安静了下来。奥利弗终于可以离她近一些，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这个动作现在变得无比熟悉。奥利弗没有说话，只是无言地分析她的生理数据，她的呼吸微弱得难以察觉，心率缓慢而无规律，但她的表情却很平静，像任何一个午睡中的人一样。

“奥利弗......”她似乎是无意识中唤了他的名字，紧接着她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

“我在，我在这里。”他回道，看着她的目光渐渐找回焦点，终于落在他身上，奥利弗突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的她也是刚从梦中醒来，处在半梦半醒之间。

他还记得莉埃娜那时候的样子，她曾向他诉说自己是多么讨厌被关在医院里。

“莉埃娜，”奥利弗突然问：“你还觉得厌倦吗？还是觉得这里的一切毫无意义吗？”奥利弗静静看着她，等着她开口，仿佛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尤为重要。

莉埃娜缓慢地眨了眨眼，奥利弗无法从她的眼神中读出确切的答案来，只见她略微眯起眼睛笑了，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声音，他凑近了些，终于听见她虚弱的、像是叹息一样的声音。

“我很高兴能遇见你，奥利弗。”

她没有直接回答是或不是，奥利弗愣了一下，微微退开身子看着她。他慢慢笑了，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我也是，”奥利弗紧了紧她的手，带着半开玩笑的语气说，“我敢肯定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机器人。”

莉埃娜的笑容变大了，如果她还有多余的力气的话，现在一定咯咯笑出声来了。奥利弗这么想着，余光注意到玫瑰又掉落了几瓣，其中一瓣落到莉埃娜的枕头边上。

莉埃娜也看过去，目光顺着零零落落的花瓣向上移动，最后她慢慢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触碰那些玫瑰，只是她现在太过虚弱，手都是颤的。奥利弗赶忙把那脱离了他掌心的手重新握住，说：“别勉强你自己，莉埃娜。”

“我想最后看看它们。”莉埃娜的眼睛没有离开那束玫瑰。

“......好，让我来。”奥利弗当然没有办法拒绝她的请求，他站起身，把那束花从花瓶中拿出来，小心地交到她手中。

莉埃娜将它们揽进怀里，仔细看了好一会儿，她闭上眼，凑过去闻它们的味道。“它们还是香的。”她低声说着，紧紧抱住了那束玫瑰，红色花瓣因为她的动作散开了些，她的脸颊贴着花瓣，一时间像是睡着了。

奥利弗不愿出声打破此刻的宁静，但他总觉得莉埃娜离他越来越远，这个飘渺的想法让他的心猛地一跳，他下意识检测她的情况，她的心跳依旧薄弱，像是任何一阵轻风都能把她带走。

“莉埃娜？”奥利弗发现自己已经唤了她的名字。

他的轻唤没有得到回应，莉埃娜依旧闭着眼睛，呼吸轻得几乎听不见，她怀里的玫瑰似乎马上要滑出来。奥利弗看到她的心跳越来越无力，只是几个呼吸过后，没有一丝挣扎地、完全平息了。

莉埃娜真的睡着了，永远地。

歪歪斜斜的玫瑰花终于越过床沿，滑落下去，花瓣倾泻在地板上，奥利弗突然感觉这个房间空洞得让人心慌，他的胸口像是缺了一块，他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准备，无论是在梦里，还是在他的想象中，但在此刻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任务结束了，他的系统告诉他。

接下来是什么？完成报告，回到艾瓦森斯，等待下一个任务，这就是他该做的事情。不做会怎么样？艾瓦森斯会发现他脱离了程序，他们会抓住他，然后把他扔到废弃场里。

但很遗憾，他们抓不到他了，因为他还记得他的承诺，他会陪她到最后。

打开内部系统，找到备用程序，写着自毁程序的一项就藏在最底部。

现在它就在那里，等着被激活。奥利弗毫不犹豫地点开了它，他输入自己的识别码，内心出奇地平静。

在按下确认之前，他的目光转向已经沉睡的莉埃娜。他慢慢伸出手，拨开她额头上的头发，她的眉间不再因痛苦而皱起，阳光在她脸颊上流转生辉。

机器人也会去天堂吗？他不知道。

他们会在那里相遇吗？他不知道。

只是莉埃娜说的事情，他总是愿意去相信。

他按下确认，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变成一块废铜烂铁，一堆没用的电线。但他发现自己不在乎，相反，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活着”。

系统一个接着一个崩溃，他的身体变得愈发沉重，慢慢地分崩离析。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自毁程序已启动，进度95%、99%、100%。”

“编号AS-850已完成销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