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埃娜 第6章 第 6 章

“检测到待机期间系统存在异常波动，请及时进行自我诊断。”

奥利弗看着眼前的警报短暂地愣了神，他清楚地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似乎做梦了。

在他的梦里，奥利弗看见莉埃娜像往常一样躺在病床上，但她看起来比以往更加苍白虚弱。他记得自己紧紧握着她的手，近乎绝望地呼唤她的名字，盼着她能睁开眼睛，然而莉埃娜只是皱着眉，身体逐渐失去力气，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如同流沙一样慢慢消失，最后只留下一枝干枯的玫瑰陷进床被的褶皱里。

他用手捂住脸，那些画面是如此生动，回想起来还是让他心有余悸。

这很奇怪，机器人是不会做梦的。准确来说，他分不清那究竟是梦，还是系统故障导致的数据混乱。他查看监测报告，显示昨晚记录到了异常波动，从某个时刻起，他的系统压力骤然上升，心率大幅度加快，呼吸偏离正常数值，紧接着他就脱离了待机模式。

那时的他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处在熟悉的病房里，窗外已经有了微弱的曙光，房间内昏暗而寂静，奥利弗悄声无息地走到莉埃娜的床边，她睡得很好，胸口平稳地起伏，眼睫偶尔轻微地颤动。他默默看了一会儿，伸手摸向她的手腕，感受到皮肤下稳定的脉搏后，他终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还好只是个梦，还好她没事。

从病房内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让奥利弗从回忆里醒来，他隐约能听到房间里医生和莉埃娜、还有她的父母的谈话，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将近30分钟，谈话似乎是要接近尾声了。

奥利弗继续在走廊等着，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再被那个梦干扰，如果积累再多的警告，艾瓦森斯迟早会察觉，他可能会被重置记忆，甚至是被直接废弃。

奥利弗发现自己在恐惧。

他不想“死”，也不想失去与莉埃娜相处时的记忆，但这似乎是不可避免的。奥利弗打开记忆库，找出了曾经照顾过的患者数据：赛琳·科沃、埃里克·米勒、艾文·威尔逊……他们都成了系统文件中的一串名字和病情记录，所有的时光都被压缩成了无关紧要的文本，而莉埃娜也终究会成为其中之一。

他的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沉得他屏住了呼吸。他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问题？

开门声从身后响起，奥利弗看到医生领着莉埃娜的父母走出来，他们步子缓慢，又频频回头，奥利弗注意到他们的眼眶已经红肿。他们离开了，奥利弗赶忙走进房间，见莉埃娜一个人平静地坐在床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坐到床边，轻声问道：“怎么样？手术......什么时候进行？”

奥利弗见她沉默了一会儿，露出略微苦涩的笑，说：“奥利弗，我决定放弃治疗了。”

有那么一瞬间，奥利弗的处理器停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莉埃娜，像是要从她的表情中找出任何一丝动摇和后悔的迹象。

“放弃治疗......？”他小声重复道，“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莉埃娜小姐，你还需要治疗，你还没有完全康复，不是吗？”他的人造心脏似乎又失控了，他的处理器只是反反复复地分析那同一句话。

“我的父母承担不起治疗的费用，”莉埃娜低下头解释道，“光是维持现状就已经是极限了。手术，再加上更加昂贵的新药，我们没有办法。”她说着，声音里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平静，“这几天我一直想，或许这样做对我们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

奥利弗无言地看了她一会儿，恍然明白前几天莉埃娜哭着向他诉说的话的真正含义。他想反驳她，告诉她一定还有其他方法，但遇上她坚定的眼神时，他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医生告诉我可以回到家里休息，和我的父母一起，”莉埃娜继续道，“但我还是决定......留在这里。”她摊开自己的手掌，看着输液管连接她的手臂，无声地笑了，“真奇怪，几天前我还很害怕，可现在我又没那么怕了。”

奥利弗轻轻握住她的手，却没有说什么。他还是能从她的手掌中感受到细微地颤抖，他说不清此刻积在他胸口的感觉究竟是什么，她那么讨厌医院的消毒水气味，最终却选择在这里度过最后的时光。

“......奥利弗，你还好吗？”莉埃娜带着担忧的神色看着他。

奥利弗眨了眨眼，试图维持平常的语气：“我没事，我只是在想......还有什么是我能为你做的。”

莉埃娜慢慢摇头，回握住他的手，“谢谢你，奥利弗，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知道这是你的任务，但我还是要感谢你。你真的是一个很好的机器人。”

奥利弗的表情僵住了，最后那句话回荡在他脑海中，直到警报再次响起。他深吸了一口气，无视那些几乎要淹没他的感受。莉埃娜说得没有错，他只是一个机器人，这不过是任务而已。

“不用谢我.......这是我应该做的。”他终于回道。

奥利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病房的，此刻他站在走廊上，任由窗边的风拂过他的额头，在耳边叫嚣的警报声终于消散，他忽然明白，人类为什么在烦闷时总说要出去“透透气”。

奥利弗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被一股奇怪的无力感所包围。他明明是最先进的机器模型，但此刻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她逝去，而他的所有程序和算法都无法阻止莉埃娜走向那个结局。

他不禁好奇，这种无能为力是否就是人类的真实感受？

一条消息出现在面板上，奥利弗知道这是医院发来的消息，它的内容很简短：“103号室患者将从明日起暂停治疗进程，转为姑息治疗。”

奥利弗看着这条消息沉默了很久，他渐渐意识到，他们能够在一起的时间，似乎已经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