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将 第10章 前程似锦

苏戥时常这样和我说话。

她大概是觉得我跟哑巴并没有什么区别，又或者是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弟弟。

她找我时，身边常跟着的那个女孩会乖乖地坐在门外等她。

看样子那个女孩像是苏戥的小丫鬟。

“小稔是和我一起长大的，与我同吃同住，陪我一同读书写字，虽然说起来是我的丫鬟，但其实自从我家遭了那次变故以后，我身边就只有她了。现在虽然进了宫，大家都一样是秀女，但是她还是会对我处处照顾。哥哥让我过来时，我原本不希望她跟我一起的，可小稔担心我，便跟来了，就当是互相照应了。”

她说这话时，她所说的小稔并没有听到这些，她还只是个孩子模样，坐在门槛上玩弄着衣摆。而苏戥看着她的背影，脸上有一种难掩的悲伤。

我只听说过她爹是前丞相，但是并不知道她家发生过的变故是什么。

而我听到此处，却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回应她，想要安慰也无从安慰起。

听她讲到伤心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头低下去，碎发从耳边滑落，她的神情在发丝间变得模糊，但分明一双杏眼已变得湿漉漉的，眉间眼角都晕上了红色。

看着她这般悲伤的神情，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伸出手想要轻抚她的后背，但犹豫之间却被她抓住我的手。

她的手柔弱无骨，纤细嫩滑，令人不自觉地失神。

她脸上分明却又笑了：“没事，小江，不用担心，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重要的是眼下和将来嘛。我早就看淡了。”

她对着我笑时，我们四目相对，她圆圆的眼睛笑弯了，像月牙一样，斜挂在她的脸上。

苏戥笑起来不似那个小公主，小公主笑起来像一只狐狸一样，眼尾也向上翘起，显得十分精明，就像是在暗自打什么算盘一样，让人难以亲近。

而苏戥笑起来时却十分和善，让人感到温暖，眼尾略有下垂，但睫毛弯弯的、长长的，让人一看到她的眼睛就会陷进那片温柔。让人很难拒绝那片温柔。

在我独自居住的那段时间里，是我与苏戥相处最久的时间。

其实除了苏戥和她身边的苏稔也就没有别人来看过我了，即便是看起来和我关系还不错的徐男，即便她相当圆滑，在女人堆里处事十分自如，但在这样我遭难的时候并没有帮过我一把，也极僵硬地抗拒着与我接触，仿佛要与我划清界限，向其他城的姑娘们证明，我不能代表滨下城的女孩，与我不同，她们都是很和善好相处的。

或许正因如此，在苏戥看来，与她相处的这段时间，我似乎是在慢慢对她敞开心扉。

其实不然，我早在第一眼看见她时就已经忍不住想要去靠近她、了解她，只不过我知道，她与我，从来不是一路人。

她虽然能看懂我的出剑力度，却对剑法套路一窍不通——而她一旦讲起前朝后宫的纷争便头头是道，将局势分析的一清二楚，我却听得两眼发昏。

最重要的是，我常常在嬷嬷和采女的嘴里听到苏姑娘的事迹，她的言行举止常常被当做所有人理所应当学习的表率，但她又偏偏不争不抢，懂得韬光养晦不出风头，不是最出挑的那个，但也是人们无法忽视的存在。

但就算是这样与我完全相反的苏戥，我也忍不住动摇，忍不住想要去触碰她。她耀眼却又柔和，就像是无尽黑暗的夜空中的月亮，而我只是一个只敢夜间出行的老鼠，靠着杀人这样见不得人的勾当偷生——即便杀手只是别人的一把刀。

她的笑容让人融化，她的感伤却又让人心疼，她总有办法掌握我的心绪。

所以，我从无措地抗拒她的好到逐渐学着去接受去回馈，有时是帮她收集的花露，有时是拉着她让她看我新学的“感谢”二字，在她眼里就变成了我被她打动而逐渐交心。

这样的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准备进宫事宜的日子了。

正如来时的马夫所说，姑娘们在这里学习还只是第一步，要进宫还要有更多复杂的步骤，大概是为了维护所谓的天子尊严，并不是所有“美女”都可以直接封了名分送到国主的床上供国主享乐，为了粉饰这位国主的颜面，增加了所谓的层层遴选。

其实送不送到相应的位置又有什么分别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些女人进了皇宫便都理所应当为国主服务，虽然宫女们没有自由，但国主自由啊，走到哪里瞧上了谁，便是太后也没法反驳的了。

礼仪学习完了以后，我们的日子就变得更加无趣——对于别的女人来说是变得更加自由，也开始为进宫做各种打点准备。

因为这时的女人们已经互相熟悉，也不自觉开始了站队，很快在行宫就形成了以苏戥和那位来自罕月国的小公主的两大阵营。

想也不用想，我猜我们滨下城的几位有一个圆滑的徐男在，一定会选苏戥这样四平八稳的主儿。

即便是所有人都在忙着拉帮结派的时候，苏戥并没有因此而忽略我，只是那个小稔不常来了。听苏戥说，她担心小稔将来不能独当一面，所以让她留下学着应付那些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

可我一下就听出了她的弦外之意，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其实不希望小稔成为自己的附属品。

我的记忆里，小稔虽然还是个14岁的少女，但是稚嫩的脸庞却显得格外清秀，鹅蛋脸光滑细腻，白白净净，五官也舒展大方，是个美人坯子。

如果小稔学会了应对这些莺莺燕燕的方法，能够一眼看穿这些女人的小聪明，那么将来早晚可以像苏戥一样独当一面，成为苏戥最有利的武器，也能够在必要的时候替苏戥……

我当然很轻易就能想到这些，我坚信这世界上没有白得的馅饼，没有人会全心全意地为别人着想，即使是苏戥这样看起来很和善的女人，也一定有自己的盘算——她连最亲近的苏稔都能算计，更何况是我呢？

还记得有一次她特地大半夜悄悄找我时，对我说了一些让我难以置信的话。

“小江，跟着我吧。”

“为什么？”

“以你的脾气，进了宫也难自保。你跟了我，帮我坐上后宫主位，我可保你自由。”

那是我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一种自信的神情，那样明媚又坚定，让人移不开眼。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沉默了一段时间了。

其实我的心里也有些失望。

原以为她是真心想要对我好的，没想到她先前对我的关心只是想要收买我。

但我愿意相信她讲的弟弟的故事是真的。

我思考良久，回答道：“我考虑一下。如果你不让我失望，我就跟你。”

杀手杀人都会有相应的报酬，但我就是因为不想当杀手才会选择混在这群秀女中进宫，大可以以此混吃混喝，苟且度日。

如今要我重操旧业，我自然需要考虑。

我并没有给她一份准确的回答。

不仅仅因为我觉得她并不是十分可信，她一副柔弱模样，不太像是能斗得过宫中那些手腕高明女人的样子。即便是知道行宫局势早已在她的掌握，我也不敢保证她进了皇宫还能这样如鱼得水。

而且其实我并不喜欢做一名冷血的杀手，做杀手的日子并不快乐。

她大概是猜到了我是一名杀手吧，即使我从没有和她说起过这些。

但我别无选择，我如今怕是也要选择一个阵营站队了，不然只会成为这些女人争权夺利的牺牲品。

相较于背后有整个罕月国做靠山无所顾忌的小公主来说，我还是更适合与有脑子有实力的人合作。毕竟如果小公主倒台了，国主也会看在罕月国祁氏一族的面子不敢对小公主怎样，而这些站队小公主的人就会倒霉了。

我没有足够的背景确保我在小公主倒台后还能保全自己，小公主看起来也是个死脑筋的笨蛋美女。

所以我暗自下定决心，只要苏戥真的有能力拉拢我保我，我自然是可以为她做事，这交易很公平。

二月春风似剪刀。

当我学会念这句诗的时候，二月的春风也吹到了行宫。

初选的日子就到了。

那几天行宫内外都更热闹得很，每个人都匆匆忙忙，连走起路来都更像喜鹊了，脚不点地地忙前忙后，有花光积蓄打点门口的守卫求购沁城当下最时兴的首饰的，也有一门心思指望着不花钱办事的，连院子里的花枝都被摘空了，各种争奇斗艳的方法一时间纷纷涌进行宫，即便是二月春寒料峭，少得可怜的春色也都变成了这群年轻姑娘的装点。

其实她们大部分并不是真的想被选去侍奉国主，只是如果没能去侍奉国主，这些年轻女孩的命运才便真是一眼看到头了，自然是伺候主子们到老，且随时有成为争宠炮灰的风险。所以这些姑娘们便不得不去争。

苏戥倒是心大，还来我这里瞧我。

我见她自己竟都不上心，自然也不好说什么，想帮她些什么，却一时间并没有比那些姑娘更厉害的法子了。

我只得翻找了自己的行囊，发现了一只周夫人为我打的簪子——见识了这么多姑娘的首饰我才发现，周夫人待我并没有真的那么好，这只簪子实在是在普通不过了，大概是觉得此生不会再见了，好在我收到时并没有对她表达过多感激。

这只簪子虽然不值几个钱，但是却还算秀气，木质的镂空雕花露出里面银质的内芯，一头的雕花也很简单，是出水芙蓉的简单图样。

但我递给苏戥时，她却还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我会送她礼物，何况是在我身上看起来最值钱的。

“送你，前程似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