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未乐 第7章 天使

铃铃铃……

手心从拉链头上移开的时候，林乐才感受到了疼，林乐转头，看着手上明显的印子，愣愣的站着。

“好狗不挡道。”

“站这儿干啥？你们家买的地？”

“你站在这儿，垃圾桶都香了不少。”

没有人在意她，却又时时刻刻有人在意她。

很快一学期又一学期结束了，不出所料的，林乐的成绩又是一塌糊涂。

林乐犹豫着如何告诉父母，他们千叮咛万嘱咐的事情，一直萦绕在林乐耳朵旁。

“能把你接过来不容易。”

“我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

“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我天天在家，就是为你。”

“你爸为了你，你看看手都成什么样儿了！”

“你看看村里面的孩子，再看看你。”

“你还不好好珍惜现在的生活。”

“在学校就好好学习，不要惹祸。”

“不要给我找麻烦。”

可是，林乐真的学不会，别的孩子每天焦虑的是怎么样解题，用什么方法能提高成绩，而林乐最害怕的就是，刚洗的衣服又被踢脏了，学校要交费用了，今天自己怎样才能进去座位上，每天林乐都在焦虑，都在痛苦。

为什么笔用的这么快，为什么本子也用完了，她真的没有一分钱去买，今天全鑫鑫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好，站了一小会儿，就让她进座位上了，为什么离开之前，所有的文具都好端端的在桌子上，回来了之后要么不见了，要么全是碎的，为什么那个不认识的同学要求她请客买吃的，可是自己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掏不出来，他们想吃零食，吃不上，为什么挨打的是自己……

而那个被脏了很多遍，洗了很多遍的兔子书包，逐渐没有了原来的颜色和图案……

可是很快，林乐就发现，自己所忐忑不安的成绩，父母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不知道还有测试，不知道成绩意味着什么，不知道同学是什么，不知道上学需要什么文具……

自己所惴惴不安的成绩，那些数字，他们根本不知道有那回事儿，更不用说那些数字意味着什么。

林乐在楼梯间又听到了熟悉的争吵和摔东西的声音，放慢了脚步，挪动着上了楼。

到了门口，正好有个东西摔倒了门上，铁门被打后嗡的声音在林乐的耳边荡呀荡。

“小学的最后一学期了，我们要重视，以前的成绩都不算什么，大家要往前看，这最后一学期才是我们真正要把握的……”每一任老师慷慨激昂的在讲台重复着差不多的内容。

林乐蹲在门前，用掉落细棍子胡乱画着。

这时，有脚步声逐渐靠近，林乐听着逐渐靠近的声音，缓缓抬起了头。

邻居大婶听着屋子里传出来的吵闹声，望向夕阳下的那个小女孩，焦黄的光照着她的脸，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

“和我们进屋坐会儿吧！”

林乐慢慢站起来，轻声道：“好。”

大婶此时叹了口气，拍了拍女儿扶着自己的手，示意该进屋了，林乐跟在后面，熟门熟路的坐在客厅的一个小桌子上，放好残破的书和本子，伴随着厨房叮叮咣咣的声音开始发呆，幻想中自己穿着质感的白色大衣，恰到好处的靴子，黑色的柔顺长发，面前放着笔记本电脑，纤细的手抚摸着键盘，发出优美的节奏，不一会儿电话响了，优雅的拿起手机，轻声的说着一堆别人都听不懂的专业名词。

“怎么了？是不会做吗？”温柔的声音打断了林乐的幻想。

“哦......对......是不太会。”林乐脸红红的回应着。

“这小孩一天也没人管，她还有个小妹妹，之前在咱们家里写过作业，我就看着她一直拿个书发呆，可惜我这个老太婆不会教，正好你要照看我这个老婆子，给孩子补补课。”大婶接过了话。

“那妈，我先把菜炒出来，吃完饭给他教。”

“你给姑娘看作业，我去炒。”

“哎呀，等吃完再看也来得及，让你炒菜的话，我这次专门请假回来是为了什么？忘了你前两天头疼的事儿了？”

“嗯......我可以自己先写，婶儿，你怎么了？。”

“没啥大毛病，就是老了，身上的零件都老化了，你这个姐姐非要请假照顾我，工作可怎么办呢？”大婶叹口气。

“我们现在都能线上办公了，经常来看你不是问题，把你养好了，我才放心。”说着把大婶往沙发上推：“菜炒好叫你俩。”

“我......可以回家吃。”

“添双筷子的事儿。”大婶一边身体往后靠沙发背，一边说。

看着眼前的女人微微拢起的头发，精致的侧脸，林乐想：“自己长大以后能有机会成为这样的人吗？”

饭菜很清淡，很符合林乐的胃口，要不是菜的种类多，她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奶奶做的，可惜了，是因为姐姐说大婶年纪大了应该少吃一些重油重盐的食物，而爷爷奶奶是不会花这么多钱去买菜的，这里没有万年不变的土豆白菜，有的都不是这个季节该有的绿色。

“平常能考多少分呢？我知道这样问可能很冒昧，但是这样才能快速掌握你的情况，我也好心里有个依据，在大学的时候干过家教当兼职，经过我手的学生不会有差着出去的。”林乐一转头，淡淡清冷香气的长发正好被佛在耳后，有好一阵林乐一直感觉那个香气环绕在自己周围，令人陶醉。

“我一直是我们班倒数......第一。”

“没关系，正因为不会，才要去学习。”姐姐笑着趴过来：“你好小妹妹，还没有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赵语蓉，你呢？”说着在林乐沾满油和各种不知名的东西的本子上轻快的写下了她的名字，秀丽又带着一点点连笔的字，却又恰到好处的能让林乐这个小学生看懂。

“我叫林乐。”伴随着耳边还隐隐约约能听见隔壁传来的碰撞声，林乐看着赵语蓉，怎么会有人一直这么包容，这么轻声，好像能接受这个世界所有的好与坏。

“好的林乐小朋友，让我们打开今天的作业。”林乐多年以后仍旧能记得这个瞬间，赵语蓉的笑不像糖那样的齁甜，而是一种恰到好处，就这样林乐的生活好像有了一束光，即使这束光在最后没有能支撑她走下去，林乐依旧虔诚、感恩这些铭记于心的日子。

从此，赵家就是林乐的第二个家，一放学，林乐直接背着书包去隔壁了，每次回去的时候夕阳洒下来，照得人心暖暖的，可是为什么在家的时候这个光格外的让人阴暗和压抑。

慢慢的林乐发现，即使被同学恶作剧，被老师以破坏教学环境等各种理由罚站的时候，林乐发现自己即使低着头也能听懂老师说了什么，即使被罚站在教室门外，下课铃响回到教室的时候，林乐也能看懂黑板上那一个个的符号和句子。

原来校服至少是一周清洗一次的，原来起床睡前都是要刷牙的，原来贴身衣物要勤换，原来洗澡的水龙头左右调节是可以调温度的，原来生水最好不要直接喝，原来六年级也该是穿内衣的年纪了，原来我们见到人要说你好和再见，原来眼睛看不见是因为近视，原来是月经不是生病，原来好好学习真的能去北京......

原来自己身上难闻的异味是真的。

大婶的病，林乐也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着她肉眼可见红润的脸庞，林乐打心眼里为她高兴，同时，也预示着有人要离开了。

林乐想了一圈，自己不可能有钱去买什么漂亮的东西，只好挑了一张最干净的纸，写下：“姐姐，你是天使，解救了我。”

当很多年以后赵语蓉回到这个小城市听见了那个熟悉又陌生名字的故事后，翻出了那个闲置了很久很久的钱包，经过岁月的洗礼，纸张已经变得发黄发脆，那一行字，让这个时时刻刻温柔的女人痛苦流涕。

赵语蓉提着箱子走了，留下了一个闹钟给她：“你一定用得上，珍惜时间，好好学习，我等你。”

林乐捧着这个闹钟，看着逐渐模糊的身影，略带沙哑的嗓音：“再见。”

一年过的真的很快，随着一次次成绩的证明，随着老师的干预，逐渐没有人再伸出罪恶的手，林乐的位置也变到了第二排最最最最中间的位置，看着学校的一草一木，林乐不知道自己该是什么表情，好几个老师学生招呼林乐：“快来照相。”

咔嚓一张。

背着书包走出学校，没有了周围嘈杂的声音，林乐突然轻松了不少，自己接受了来自锦市一中的邀请，身边的老师领导一遍遍的重复自己的成绩和排名为学校带来了什么样的荣誉，林乐不懂，她只知道为了这些她付出了什么，只知道父母的眼睛终于能从林潇那儿给自己分一点，想到这儿，林乐加紧了回家的步伐。

林乐感觉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安静没有哭声的房间，狭小的客厅，平时满满当当的衣柜，此时空荡荡的，攥着那个经过无数老师和同学夸奖、赞扬、羡慕目光的成绩单，不算厚也不算薄的纸突然像是会说话一样：“无论经过多少努力，多么讨好，你，林乐，就是一个笑话，你的努力，你的成绩在他们眼里永远，一文不值，不值一提！”

林乐走遍了每一个房间，没有任何纸条，没有任何信息，林乐沉默的走进了那个阴暗的小屋子，翻开日记，将那张纸夹了进去，写下：

没关系，林乐，没有人记得，但是你自己要记得，今天的你是多么的荣耀和优秀，因为所有的东西，都要是自己争来的，不靠任何人的施舍，你，一定能去北京，一定能和姐姐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