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林珰第一次见到宋裕,是在市图书馆。
那会儿她忙着备考ACCA,每天素面朝天,背着个巨沉无比的双肩包往图书馆里钻。她都是在图书馆一开门就进去,万年不变地坐在最角落靠窗的位置。
后来的某一天,那个位置被一个外表看着赏心悦目的男人给占了,此人便是宋裕。
林珰在他对面坐下,只要男人离开,她就立马回归她的爱座。结果这人一坐就是一整天,捧着本厚实的书在那看得专心致志,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那一天,林珰连复习都不在状态,一来是因为男人确实长得好看,让她分心,二来是她不习惯坐在背后有人的位置,总觉得不舒服。
第二天,宋裕又坐在了同一个位置,他就比林珰早到那么一小会儿。
这样的情况持续一个星期后,林珰终于忍不住,主动加了宋裕的微信,原本她只是想旁敲侧击宋裕去图书馆的时间,这样她就能抢先一步抵达。
结果她发出去的问好消息,男人一直没回复。
直到有一次,她去第一医院拔牙,在电梯里遇到了宋裕。
她以为男人没认出她,没想到宋裕不仅跟她打了招呼,还暗地里联系了她的主治医师,那是她经历过的最温和的一次拔牙体验。
再后来,林珰就很少在图书馆见到宋裕了,他的朋友圈也全是转发医院官方消息,在林珰眼里,宋裕就是个古板正经到甚至有些无趣的男人。
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读着言情小说长大的已经“坏掉”的脑子会选择跟宋裕这样寡淡无聊的男人结婚。
婚前他俩连手都没牵过,婚后大概是天天同处一个屋檐下,见过了对方最松弛的一面,两人的生活节奏也慢慢契合。
宋裕是个好丈夫,工作再忙也不会把家务事都被林珰一个人做,他没什么浪漫细胞,别人带着伴侣去看海看星空,他却担心林珰会不会被海风吹感冒,但即使如此,每年各种小节日他都会给林珰准备礼物,跨年的时候,他俩固定的仪式就是交换新年礼物,以及来年的心愿单。
看过彼此的心愿单后,再一点点为对方实现。
结婚快五年了,除了话太少,人太闷之外,林珰其实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而在他死后,林珰反而觉得,话少也没关系,就这样平平淡淡走下去也没关系,她不需要小说里面那么波澜壮阔的人生。
可惜他死了。
林珰站在中国地府银行门口,如果她回头,便会看到那用小篆题的牌匾正化作雾气消散在风中,这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商场,换了钱正好就能进行消费。
林珰没有购物的心思,她频繁低头看表,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宋裕没有来。
她从来没这么急切过。
在林珰第五十次看表的时候,微风拂过了她的脸庞,长发扬起,手表的指针忽然静止了,同样静止的还有她的心跳。
男人就在马路对面,隔着车水马龙和她遥遥对望。
“宋裕……”林珰呢喃着,脚步不受控制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挪动,无视了那禁止通行的信号灯和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没有意料中的英雄救美环节。
林珰只觉得有一阵更强劲的风把自己从斑马线上吹了回去,于是她成功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是从地下传上来的,林珰神色麻木地从地上爬起来,狠狠跺了几脚,“阎王是吧?笑这么大声,有本事你来地上,让我来好好会会——”
腕间忽然缠上冰凉的手指。
“林珰。”
她垂眸,先是看到了那煞白的、青筋微微凸起的手背,然后是黑色大衣的袖口,继续往上,落入男人清冷的双眸。
喉头像是被黏住了一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回家吧。”宋裕说。
他比她想象中淡定,也是,宋裕就是这么个永远没有情绪波动的人,符合林珰对他的刻板印象。
但不知道为何,她突然觉得委屈。
他为了救人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留下她来处理他的身后事,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还了魂,她为他流了那么多泪,最后换回来的依然是一个感情淡漠的宋裕。
跨越生死的重逢,也没见他有什么别的反应。
林珰的喜怒哀乐都浮现在表面。她不高兴了,挣开了他的手,独自一人走在前面,宋裕不紧不慢地跟着。
商场本就离家不远,二十分钟不到的步行距离,路过家门口,林珰还顺手给自己买了束花,她想让宋裕知道,他不在的日子里,她依然能过得很好。
进屋后,林珰踢掉靴子,和往常一样,赤脚踩在地板上,手中的花还没放下,忽然腰间一紧,后背撞上男人的胸膛,动弹不得。
宋裕垂下脑袋,下巴搁在她的肩窝处,什么也没说。
林珰觉着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宋裕头一次这么强势地抱着她。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心思,男人偏头,带着凉意的唇温柔地碰了碰她的颈侧,林珰忍不住颤了颤。
“宋裕。”
“嗯?”
“这不是梦,对吗?”
“不是。”
林珰的手缓缓覆在宋裕的手背上,掌心的痣恰巧和他手背的痣吻合。
她安静地听着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
“为什么你现在成了鬼,我还能触碰你?”
“大概是……高级员工的特权吧。”
林珰转过身,揪住男人的衣领往下扯,有些急切地吻上他的唇。
唇舌交缠的瞬间,林珰的脑子里涌出了从未有过的冲动。
之前规规矩矩了那么多次,这次,她想在这里,狭窄的玄关,冰凉的墙。
就在这里。
女人的手摸索着解开纽扣,宋裕稍稍止住她,嘴唇分开时牵扯出透明丝线,“林珰。”他哑着嗓子唤她,失去理智的不止她一人。
“鬼不可以做/爱?”
“……没说不可以。”
林珰神色突然变得古怪,“你那玩意儿也是冰凉的?不会让我宫寒吧?”
“……”
宋裕受不了她,索性用吻堵住她的嘴。
林珰扬起的脖颈沾满了男人细细密密的吻,头一次放纵,头一次这般尽兴。
地板上荒唐不已,衣物和液体,凌乱散落。
耳边全是自己乱了套的喘息声,林珰意识到宋裕在尽可能的取悦自己,他从进屋后的所有举动都是以往不曾有过的。
手指控制不住地揪住男人的头发,林珰失神地望着天花板,“宋裕……”
“嗯,我在。”
“阎王那老登儿看不到这些吧?!”
“……看不到,每个人的家都有一个结界。”
“那就好,吓死我了。”
“你还有心思想这些?”
“啊?”
“看来还不够累。”
宋裕把她从地上抱起来,朝浴室走去。
……
第二天,林珰被一个电话吵醒,手刚伸向枕头,手机就递了过来。
“你领导打来的。”宋裕说,“他已经挂断了。”
林珰瞬间清醒,不是因为领导打电话过来,而是因为昨晚的整夜贪欢并不是春梦一场。
她睁眼看着穿戴整齐的男人,“你要去哪儿?”
“跟你一样,加班。”宋裕的脸色看着也要死不活的。
“不是吧,你怎么到了地府还要加班啊?做人的时候不能陪我,做了鬼也不行?”
“你很希望我陪你?”
林珰被这话堵住了。
“林珰,你以前从来不说这些话。”
“你不也是吗?”
两人相顾无言。
宋裕先一步把内衣递到林珰手里,“我每周只能回来24小时,时间一到,就得离开。”
“明白了。”林珰想了想,又问,“地府也有时间概念?”
“没有,那里不见天日。”宋裕说,“回到人间的所有24小时,我都属于你。”
宋裕会说情话吗?答案当然是否定。
就连求婚,他俩都是商量着来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过对方说什么甜言蜜语。
“好。”林珰直起身子,倾身过去抱了抱他,“我会等你。”
“我在手机上下单了很多蔬果肉食,我不在的时候,你照顾好自己。”
宋裕难得说这么多话,林珰乐呵呵地看着他,“好。”
忽然,她想起什么,“你手机……还能支付吗?”
“用你手机买的。”
林珰一看手机屏幕,银行卡支出699元。
“宋裕……你是被骗去买什么保健品了吗?”
“林珰,不要节约,你会有很多很多钱。”
再次抬头,面前的男人身影越来越淡,然后彻底不见,她怎么抓也抓不到。
“以后不要用这种诡异的方式消失了。”林珰自言自语道,“看着怪让人难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