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斯淮并未理睬他们,把玄霜神木交给靳玄殷,小声叮嘱:“你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很快就出来。”
靳玄殷点头应好。
谢斯淮按要求穿上无菌服,跨步走到床边,华令洲眼神在他手上找了找。
谢斯淮解释:“我收着了。”
华令洲视线不再盯,移到谢斯淮脸上,声音缓慢:“元元,华爷爷对不起你。”
谢斯淮道:“真正对不起我的人是你儿子。”
华令洲一怔,苍老的眼里蓄满泪水:“你都知道了。”
谢斯淮坦白:“总不能无缘无故承您歉意,我问了爷爷,爷爷告诉我的。”
眼泪顷刻流出眼眶,华令洲压在心里十几年的事情得以喘息。
年初生病,身子骨一下子落败,华令洲这辈子问心无愧,唯有小谢斯淮差点被他儿子绑架一事始终想不开。
这件事横亘在他们之间,长达十几年,不知该怎么开口。
直到今天早上,他被医生抢救回来,垂死间生出一抹很玄妙的直觉,自己时日无多了。
腆着老脸,请求谢崇昀传话,拜托谢斯淮过来一趟。
活到这个年纪,华令洲对生命其实已经看淡,可当生机出现在他面前……他有件事一直没机会做。
华令洲抓住了那抹生机。
隐约间,心里有道声音说,强行留住是有后果的。
他不在意…或者说,他愿意交换。
“元元,你怪华爷爷吗?”问完,华令洲喃喃反驳自己的话,“该怪的,我辜负了你的信任,没有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谢斯淮淡淡道:“对我来说是坏人,于你而言是亲人,人情世故,向来如此,对不起我收到了。”
可也仅限于收到。
时间过去太久,对与错、是与非,在许多年前就有了定论。
站在爷爷的角度,谢斯淮没多说什么,不然显得爷爷为此闹翻的十几年像场笑话。
他轻声道:“华爷爷,你不要多想,如果是因为我,您不要执着了。”
莫名的,华令洲读懂了谢斯淮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让他不必强留。
华令洲自我讽刺般笑了笑,心说,他还有件事没完成。
不是强留,是求一个心安。
谢斯淮脱下无菌服,从里面出来,华家人依次进去探视,他路过没停,勾住靳玄殷手臂离开。
靳玄殷安抚地摸了摸臂弯处那只手:“你看起来有点迷茫,怎么了?”
隐隐的怅然若失盘旋心口,谢斯淮半是唏嘘:“年幼时,印象里很好的长辈,丢开童年美好的滤镜,是另一副陌生面孔,有些反应不过来,我缓缓就好,别担心。”
两人走到门诊大厅,与窗口取完药转身的洛楚楚迎面撞上。
洛楚楚身边跟着宁煜。
宁煜主动打招呼:“好巧,你们也在医院。”
互相依偎,眉目传情,这对总算苦尽甘来。
罗濋作为剧情外的人,看了大纲,穿进这个世界,她觉得自己就和文里的女主一样,总是被误解,被所有人伤害,自以为是地产生共鸣。
以至于穿越的那一刻,她所谓的正义感爆棚,大言不惭地认为,既然老天爷让她穿进女主身体,注定是要做人上人。
她甚至预想到后面结局,扬言要让男主追妻火葬场追得久一点,就当为“原女主”报仇了。
竹马喜欢原女主,原女主也喜欢竹马,每当察觉到竹马不信任,穿书女便用镯子加强竹马男配对“她”的感情。
可即使被法器控制,也会从细枝末节里发觉异常,时间一长,又怎么会分不清原女主和穿书女的区别。
那毕竟是他相处了十几年的女孩子。
罗濋眼中的温柔竹马男配,坚韧小白花女主,从来都不是字面上的几笔几画能写完的,他们是这个世界有血有肉、真实存在的人。
谢斯淮猛然间记起件事,不确定地问:“之前罗濋还在你身体里时,我有次从你身上感应到呼救的讯息,是你吗?”
谢斯淮说的是清吧解围那次。
洛楚楚的身体这些时日调养得极好,也顺利处理完罗濋占据她身体期间乱撩的人。
她稍微回忆了下,点了点头:“是我,那时我处于昏迷初期,还有点意识,本能地觉得你能救我,我利用镯子残余的痕迹下意识对你发出求救。”
渡劫期大能的法器被没有灵力的普通人开启,洛楚楚由此陷入沉睡。
但比起罗濋,她终归是真正心性坚定的女主,哪怕处于劣势,也能利用法器对外呼救。
洛楚楚目光充满真诚:“谢先生,真的很感谢你,那次我曾短暂苏醒。”
当时洛楚楚心里其实产生了一点绝望,不想宁煜被占用她身体的陌生女人控制,所以她短暂获得身体控制权,对宁煜说,你别喜欢我了。
那句话曾让宁煜破开被遮蔽的控制,尽管只有一瞬。
宁煜适时插话:“择日不如撞日,谢先生靳先生今天有空吗?我和楚楚请二位吃顿饭。”
他俩不缺钱,承诺此前已给出,宁煜暂时只能想到这个。
*
宁煜带他们来的餐馆是家私房菜,面积不大,店内装修干净明亮。
餐馆老板出来一瞧,惊喜招呼道:“楚楚丫头,咦,小煜带朋友来了啊。”
宁煜说:“徐伯祖上出过御膳厨师,因为得罪宫里的贵人被罢免御厨身份,流落民间做了私厨,从此在民间传承下来。”
徐伯笑着谦虚:“现在没落了,都是混口饭吃,你们是小煜的朋友,有隐藏菜单可以点,小煜你跟他们说,我去招呼我夫人。”
谢斯淮来了兴趣:“什么菜单?”
宁煜从饮料柜里面的夹层翻出不对外展示的隐藏菜单,展开铺到谢斯淮和靳玄殷桌子中间:“这上面都是,名字有些抽象,主要食物用料下面有写。”
菜名一眼望过去,金龙戏珠,锦绣翠玉,胭脂桃红,雪露松参……
果然很抽象,但颇有宫廷风味。
“我看看。”谢斯淮往后翻了几页,问旁边,“想吃什么?”
靳玄殷:“我不重口腹之欲,你喜欢的就是我所喜欢。”
对面被秀了一脸的两人:“……”
最终点了六菜两汤,外加三道甜品。
半小时后,菜品上齐。
徐伯的妻子给他们免费做了道秘制饮品。
谢斯淮端起浅尝,眼睛一亮:“好喝。”
徐伯骄傲地拍拍胸脯,大拇指点赞:“我夫人这道丁香蜜露做了几十年,夏季清热解凉,喝过的都说好。”
话落,被妻子嗔怪地揪住胳膊。
徐伯龇牙咧嘴,一副很痛的样子,但表情不是那么说的,他纵容且开心。
宁煜年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长成如今的温柔好脾气,照顾人,一手好厨艺,离不开徐伯夫妇的影响。
高考结束后劝母亲再婚,也是徐伯的妻子发现母亲和一个中年男人走得很近,他观察过那人,为人木讷但胜在老实,做了主动挑破关系的推手。
谢斯淮自认吃过不少好东西,嘴挑,此刻也不免惊叹这些菜的味道。
一点也不辜负它花里胡哨的菜名,是真的很好吃,不像市面上有些打着宫廷旗号的美食,实际上难吃的要命。
吃过饭,时间接近傍晚。
洛楚楚不好意思地说:“谢先生,靳先生,可以再耽搁你们半小时吗?我家就在附近,我回趟家取下东西,上次说要道谢的,我有件谢礼要给你们。”
谢斯淮:“这顿饭已经答谢了。”
洛楚楚摇了摇头,眼神真诚而坚定:“这是宁煜哥对你们的感谢,我有另外的东西,不能混为一谈。”
谢斯淮跟洛楚楚之间,如果不是罗濋这一出,两人这辈子或许都不会有交集,尽管他们是所谓的男女主……
谢斯淮没拒绝,半小时而已。
洛楚楚暂时回家去取东西,宁煜留下来陪他们等。
她的药并没有带走,注意到谢斯淮瞟过一眼的视线,宁煜解释道:“楚楚的爷爷…我是说亲爷爷,药吃完了,楚楚是给他取的药,和楚楚家不在一个方向。”
说着,他隐隐叹了口气。
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楚楚不是她妈妈亲生的。
二十几年前,两家人在同家医院生产。
洛楚楚亲妈生了对龙凤胎,女孩在肚子里被男孩抢走了大部分营养,出生时体弱,医生说可能活不下来,果真没多久便失去生命体征。
养母怀的是女孩,被养父喝醉酒打进医院,动了胎气,孩子早产出生,同样瘦弱得不像话……
两家人碰巧都姓洛,当时值班的护士太累了,不小心弄错了去世的那个女孩的身份,洛楚楚就这么阴差阳错地进了现在这个洛家。
不到半小时,洛楚楚跑出一身汗回来,手上小心翼翼地提着纸盒袋子。
她双手呈上:“这是我自己做的刺绣,我大学学的服装设计专业,手艺方面还算拿得出手。”
宁煜替她补充:“楚楚大学参加过国风刺绣大赛,拿到了冠军。”
洛楚楚羞赧地瞪了宁煜一眼。
谢斯淮伸手拿走袋子:“好了,东西我收下,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不要再觉得有所亏欠,毕竟你也是受害者。”
宁煜温柔地注视着喜欢的女孩,心头一片滚烫。
待洛楚楚把东西送出去,他们转身离开。
走了没几步,洛楚楚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晃了眼名字,拇指右滑挂断。
宁煜了然:“你那个哥哥又来找你了?”
洛楚楚吐出一口气,似无奈:“是他,这几天总给我打电话,让我劝劝爷爷,明知道爷爷身体不好,他一点都不关心,还好意思要爷爷给他介绍人脉资源。”
“再说了,爷爷也不是完全没帮忙,他自己没本事,守不住,爷爷都看出来他不是做生意的料,偏偏他自己不甘心,认为别人不是真心想帮他,才导致的失败。”
宁煜眉头轻皱:“洛爷爷怎么说?”
洛楚楚轻松地笑了笑,周身散发着和煦:“爷爷让我不用管,还说我好不容易跟他相认,别被影响了心情。”
宁煜牵起洛楚楚纤细的手,温声道:“现在这个洛爷爷人很好。”
没有重男轻女,没有是非不分偏袒小孙子,宁煜真心为楚楚高兴。
女孩五官清透,好似柔弱拂柳,眉眼却带着一股子韧性。
她善良,赤诚,不屈不挠,瘦弱的躯体挺拔有力……就算脱离剧情,不是霸总丈夫,也会有很好的另一半与之相守,未来必不会过得差。
回到家天色黑透。
洗漱完,谢斯淮朝靳玄殷勾勾食指,与他接了个薄荷味的深吻,然后回了各自房间。
是的,他们还没有“同居”。
半夜靳玄殷乍然惊醒,扭头查看,床头柜空无一物。
那上面摆着的法器不见了。
他闭眼感应,在谢斯淮那里。
隔了几秒,靳玄殷闪身进入谢斯淮房间。
青年正睡得安稳,玄霜神木浮在他眉心上方,释放着幽幽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