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初垂眸之际,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人狡诈的笑容。其实今日之事做下,景元初便已经做好了与他们鱼死网破的准备。可是陈凌栎的举动他看在眼里,或许他的猜测并未有错。
他们早有预谋,而且意图在他身上谋求些什么。
只是如今他尚不得知。
楚淮安见他的态度,便已知晓他心中所想。再次安抚道,“既然殿下已经决定了,那必要小心行事。”
他闷声:“嗯。”
楚淮安眼见事情谈论得差不多了,顾忌到他因此事繁忙了一夜,起身就要离开。“殿下忙了一夜,早些休息吧!有什么事情吩咐下人就是。”
景元初早已困倦,到了此刻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嗯。”
眼看,房内帷幔缓缓落下。
楚淮安悬着的一颗心,才缓缓放下。顺带关了房门,昨夜之事他到底是有所顾虑。
身侧站着的二楚提醒着:“公子,我们可要继续派人看着殿下。”
楚淮安轻揉眼眸,而后又缓缓抬起,微微点头。“让人小心着点儿就是,殿下行事愈发危险。京城上下又虎视眈眈,我们不得不早早地备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吧!”
“是。”
其实,放眼整个京城因慌张与动荡而处于被动的又何止他们。岳宏义已多年不曾踏入牢狱,却没想到将到迟暮之年,却又一次踏入这个满是阴潮和**的肮脏之地。
当牢头打开缠绕在监房上的沉重锁链,困于监房的人像是再次看到了希望,迫不及待地迎上来。可对上的却是岳宏义冷若冰霜的脸,袒露于面上的笑意一下子沉到了阴霾里。
他耷拉着脑袋,畏畏缩缩地叫出那句:“父亲。”
岳宏义依旧冷着脸,直到坐下目光也不曾落在他身上。
又过了半晌,岳安澜壮着胆子又喊了一句:“父亲,我……”
看着他不争气的模样,岳宏义怒其不争的同时,思绪却总是容易触景生情。“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岳安澜挠了挠头:“牢狱,刑部大牢?”
岳宏义叹气,“这里虽是刑部大牢,但也是我一切开始的地方。”
岳安澜惊诧:“啊?”
岳宏义:“曾经我在还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就是在这儿,在这座城得知我父亲战死沙场的消息。紧接着没过多久我就在这里送走我的母亲,还有我们岳氏的大半族人。后来呀!我更是在这里亲手送走我的仇人。我的仇人,那些想要拉我下台的人,那些想要杀我的人。一晃多少年过去了,他们想必都转世投胎了吧!而我,以前最不被看好的我,却顶着罪臣之子的名义做到了入籍在这个地步,而你、我的儿子,没想到你却这么让我失望。”
“父亲、我……”岳安澜一时间语塞。
岳宏义示意他闭嘴,“这里啊!我已经很多年不曾踏足,却没想到如今因为你……哎……”
岳安澜还想为自己辩白:“我、我也没想到沈横竟然会,还有那个该死的户部侍郎、杭行谦!我不会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他们的。”
岳宏义闻言,示意身侧的周骅直接上前给了他一巴掌。脸火辣辣的疼,而此刻的岳安澜仍不知自己所犯何事。
岳宏义:“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岳安澜捂着脸,可怜中带着丝丝敢怒不敢言:“父亲!”
岳宏义:“你可以输,也可以被人构陷,甚至一辈子碌碌无为都无所谓,但你千不该万不该,在于景元初相关的事情上落了下风,明白吗!”
说起景元初,岳安澜倒是知晓了不少道理。“我知道,我知道!岳氏一族与景元初的母族有不共戴天之仇,虽往昔已过,但身为岳氏子弟必然是不能忘的。”
岳宏义:“说得不错,但愿你此后也能牢牢记住这一句话。”
岳安澜:“是。”
见他认错态度,倒也算积极。岳宏义的怒气倒是消了不少,再次询问:“由徐、扬两州负责运往前线的军饷,所缺少的部分到底在哪里?”
说起来这事,倒也奇怪。如此一大笔军饷,按理说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消失,至少也应该留下些线索,可事实就是如此。在他去往徐州任职期间,这笔军饷便已经。
他总感觉这是针对他的一场早有准备的蓄意构陷。
可现如今是任凭他怎么辩白,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毕竟这件事又的的确确经过他的手。
岳安澜:“父亲,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我……”
岳宏义警告道:“你最好真的不知道,一辈子都不知道。若是敢知道半个字,我不光保不住你,还会因此连累岳氏一族。”
岳安澜:“是。”
岳宏义一番旁敲侧击中,终于谈到了正事,他道:“你的事情朝野上下都看着呢。为父如今身居高位,有些事情也必须秉公处理。但此时因找不到所贪军饷,于你而言倒也算是件好事。是以失察之罪论处,为父的意思此番倒也算是个机会,你离开京城避一避风头也是好的。”
岳安澜免不了再度担忧,“可是父亲……”
若是因此调离了京城,想再回来岂不是、难上加难。
“嗯?”岳宏义闷声质疑。
岳安澜垂下头,“是,父亲说的是。”
岳宏义给他吃了颗定心丸,“你且放心,贬你出京城只是暂时的,只要你稍微在那里做出点成绩,我便会寻个机会让你回京。当然,我也会安排心腹在你深入,此行若是再给我闯出什么祸端……”
岳安澜再三保证,“父亲放心。安澜定不让父亲失望。”
岳宏义甩了甩衣袖,“如此甚好!另外,调你出京都的诏书这几日便回到,其余的时间你就在这里好好给我反省反省。”
“是。”
岳宏义出了牢狱,本以为算是就此了了一桩心事。却没想到马车刚稳稳地停在丞相门外,他的另一个庶子岳兴安就迫不及待地迎上来。
听着马车外的声音,岳宏义只觉得早年间的头疾突然复发。疼痛感混杂着烦丝如洪水倾泻而出涌了出来。他揉着眉心,深深叹息。
而此刻马车外再次传来声响,“相爷,该下车了。”
“知道啦。”
岳宏义刚掀开帷帘就迎面撞上,平日不怎么露面的庶子。面对他献殷勤的手,岳宏义视若无睹,稳稳下车后。视线反而是被不远处站着的岳寒云吸引,看着他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闲散模样。
岳宏义快步上前,“你?”
岳寒云恭恭敬敬地回道,“是三哥,说了有要事找父亲,便邀请我作陪。正巧父亲上次吩咐的事情,寒云也已经办妥了,因此便等着一并等着父亲。”
岳宏义:“是吗?”
“是。”
岳寒云当即就要跪下,关键时刻手却被岳宏义拦住,他惊诧地看着他,“父亲……”
岳宏义只觉得头疼,“不必跪了。你不是有事要向为父汇报吗?正好,为父也有事寻你,我们去书房吧。”
“是。”
眼看着父亲带着岳寒云离开了,后知后觉被当枪使的岳兴安看着他们的背影,无能狂怒。
这边,岳寒云刚迈入书房。啪的一声就落在他脸上,只是呆愣了两秒,岳寒云就熟练地跪在了地上。
“父亲……”
门外的周骅合时宜地关上了房门。
岳寒云可怜巴巴地说道:“父亲,寒云不知所犯何事?竟惹得父亲如此大发雷霆。”
岳宏义不再给他一个眼神,径直来到一旁坐下。就这么任由他跪在地上。甚至后来下人来奉茶的时候,亦是如此。
直到面前堆叠成山的公文处理得差不多了,岳宏义疲惫之际抬眸看向窗外,已是夜幕。彼时,周骅推门而入来,欲将公文整理下发。岳宏义也已准备转身离去,可自始至终都没把他这个人放在眼里。
岳寒云倒也是一副硬骨头模样,跪了半日。饥渴交迫下,仍挺直腰板。或许就连他也知道若是不这样,只怕是以后的日子更加难过吧。
周骅见状,忍不住提醒:“相爷,四公子还跪在这里呢。”
岳宏义似乎这会儿才意识这里还有个人,慢步来到他面前,“可认识到自己错哪了?”
“我、我……”
岳宏义生气地甩了甩衣袖,“哼!我看他还是没明白自己到底错哪了?既然如此那便继续跪着,直到他彻底想明白。”
岳寒云硬着头皮说道,“在兄长一事中,寒云自作主张与林侍郎交谈,言语中欠妥……”
岳宏义闻言,目光落在他身上,“我还以为你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呢!这里是相府,你想要耍小聪明也该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那本事,真以为本相毫不知情!”
岳寒云道:“是,这件事的确是寒云自做主张,但、但是……”
“嗯?”
岳寒云对着地面狠狠一叩,“但,寒云并不后悔。寒云这么做都是为了父亲,为了兄长,更是为了我们岳氏一族,就算是再来一次,寒云照样会这样做。”
“是吗?”岳宏义若有所思,下一刻对着他叩拜的身子猛地一脚,“蠢货!你自诩聪明,是为了安澜,为了我,为了岳氏一族,却不曾被人当了棋子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