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当日,桓秋宁站在与君阁外,看着铜鸟堂新来的密令,折了一只红梅。
铜鸟堂培养的杀手名为铜鸟,按照等级排序,代号数字越小,等级越高,所能接到的任务难度更大,手中掌握的信息网更广。
前九位铜鸟为一阶铜鸟,拥有驳回任务的权力,他们驳回的任务会传递给末位数相同的二阶铜鸟,二阶铜鸟不能拒绝。如果一阶铜鸟死亡,相应末位数相同的二阶铜鸟会升为一阶铜鸟,以此类推。
桓秋宁的代号是十一,说明他手中的任务有两个来源,一是堂主直接下达的任务,二是代号一驳回的任务。
这两种任务在下达时没有区分,也没有时间限制,只不过铜鸟在完成任务之前,不会得到解药。
铜鸟堂为了控制铜鸟,炼制了一种的毒药,名为“邪抑”。
中毒之人并不会有身体上的不适,也不会定期发作,只是“邪抑”会像蛊虫一样长期潜伏在人的体内,抵抗一切外来的药物,因此中了“邪抑”之人,在受伤之后不能服用药物,除了铜鸟堂特制的掺杂了解药的金疮药。
一颗能救一命,铜鸟每完成一次任务,便可以得到一颗。
桓秋宁摩挲着掌中的铜管,看着手背上已经流脓的伤口,他在想一个问题。
铜鸟堂的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铜鸟堂的人遍布整个大徵,各大世家都藏着他们的人,近些年来各处的铜鸟将大徵各处的消息收集了个遍,但凡是存在过的人,都会在铜鸟堂留下痕迹。
幕后之人撒了一个网,将大徵内所有的人都关在了笼子里,他在高处观鸟,别人就在地处哄他开心,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精心策划,步步为营,到底是为了什么?
桓秋宁抽出了铜管中的纸条,上面写着:“殷玄”。
上次是照宴龛,这次是殷玄,这两个任务哪一个是堂主直接下达的,哪一个是代号一驳回的?
铜鸟堂与一般的杀手组织不同,他们不在乎目标人物的生死,更在乎目标人物的剩余价值。如果目标人物的活着比他的死了更有价值,那么铜鸟可以选择留着他的命,在榨干目标人物所有的价值后,再杀了他。
当然如果目标人物的尸体能说话,且说的比活着的时候更多的话,铜鸟也可以直接杀了他。
十三处理完了寒鸦,他脚步轻快地走过来,低声问道:“十一哥,最近的两只寒鸦被铜鸟堂养的膘肥体胖的,上完毒后埋在地里,阁后那块地都发黑了。”
桓秋宁道:“桑兰花的种子带了吗,往后头撒上点儿,等桑兰花长出来,把毒素吸一吸,日子一长,就不明显了。”
二阶铜鸟之间可以互通任务,这样有利于构建人物网络,便于搜集情报。
十三问道:“十一哥,上次你的任务是照宴龛,上头也没说是杀还是查,这次你的任务还是跟他有关的吗?”
“不是。”桓秋宁思索道,“是另一个人,还是个死人。这次的任务是凌王殷玉的孪生兄弟——殷玄。”
十三嗤笑道:“堂主是诚心刁难你吧。不过你的位置确实尴尬,代号一驳回的任务也落在了你的身上,我要是有你这本事,我就请命回到铜鸟堂,跟那些个一阶铜鸟斗上一斗,自个儿升到一阶,不给他们当孙子。”
“铜鸟飞上天,也成不了金凤凰。”桓秋宁冷笑一声,他踩了踩地上的黑土,转头问道:“你的任务是什么?”
“我的任务有些棘手。”十三道,“代号三消失有一段时间了,与所有铜鸟断了联系。堂主下了生杀令,让我找到代号三,杀了他。”
桓秋宁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杀了他,你就是代号三。”
十三揉了揉脸,心思酸苦道:“还不是依了你那句话,飞上枝头也变不了凤凰。代号三要是有那么好杀,我早就成一阶铜鸟了。就怕到时候连代号三的人影儿还没见着,就先把这条命给赔上了。”
桓秋宁道:“都当了五年杀手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儿一样,你什么时候才能褪去身上的奶气。”
桓秋宁看着十三,想起了在铜鸟堂刚见到他的时候,那时他真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脸只有巴掌大。同一批入铜鸟堂的有成百上千号人,就他喜欢哭鼻子。
也正是因为有他一直在身边吵吵闹闹,桓秋宁才觉得铜鸟堂虽然是人间地狱,但是至少还有一点儿活人气。
因为有十三在,他才护住了自己最想守护的东西,才能在看透生死后,依然对这世间留有眷恋。
十三看着桓秋宁手背上的伤痕,吸了一口冷气,笑道:“我才不怕呢,天塌下来有我十一哥顶着。对吧十一哥,你会一直护着我的,对吗?”
“臭小子想的挺美啊。”桓秋宁道,“男人就要顶天立地,别躲在人后头当缩头乌龟。我信你,将来能一定飞上枝头。我不在乎你是金凤凰或者是铜鸟,只要你是自由自在的十三就行。所以,别害怕,大胆往前走。”
十三的鼻头有点酸,他抬手蹭了蹭鼻尖,笑嘻嘻道:“哥,我不害怕。”
“这还差不多。”桓秋宁道,“人有了期望就会失望,与其把希望托付在别人身上,不如靠自己。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
十三灵光一闪,他调皮道:“除了铜鸟堂的眼线。”
桓秋宁:“呵呵。”
桓秋宁收了笑意,道:“殷宣威授了我个官职,在城内的犄角旮旯里给我空出了一间宅子,我最近要去收拾收拾,你盯好照府,不要放过任何风吹早动。最近,照家要出大事了。”
二人一齐望向北方,黑云压城,今年的冬天过得有些慢了。
*
照山白回京后进宫面了圣,稷安帝将他升为御史中丞,正四品。他这个官,已经快坐到御史台的顶了。
虽说御史台是挂在少府名下,已经具备了监察职能,但大小事宜还是御史大夫郑坚敲锤子定音。只是近些年稷安帝不怎么重用郑坚,将原本需要经他手的案子都分给了御史台。
御史台在朝廷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从历年御史台官员的收礼记录就能看出来。
照山白从宣政殿走出后,遇见了郑坚。
郑坚有腿伤,多年不见好,每逢隆冬更是难挨。他在府上养了一阵子,照山白已经有许久没见过他了,这一面算是久别重逢。
照山白示礼道:“见过郑大人。”
他见郑坚行走不便,伸手想上去扶,郑坚摆了摆手道:“不碍事的,这双腿还能撑几年。照丞,近来我常常听卿远讲起你,还是那些称赞,他说你满腹经纶,贯通古今。如今你得陛下重用,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真是后生可畏啊!”
照山白道:“山白诚惶诚恐,担不起‘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平阳匪患一事我不敢贪功,此事理应归功于杜将军与墨大人,我只不过是贡献了微薄之力。承蒙陛下赏识,特加超擢[1],心中愧不敢当,夜不能寐。”
郑坚道:“不必忧思甚重,不过是在其位,谋其职。你的十年苦读,眼下已经到了大展才学之际。长江后浪推前浪,大徵的这盘棋局,只有源源不断的出现新的执棋者,才能将每一步棋下在该走的位置上。”
这番话照山白听进去了,官职不只是短短的几个字,而是一份责任。
走上了这宣政殿,他就不再是与君阁中避世的少年,而是大徵执棋者中的一位,他的身后有了家国,身前是黎民百姓。
从此他站在广和楼上,俯瞰上京之时,眼中不能只有灯火与繁华,更要看的见天下万民,民生疾苦。
照山白谢道:“多谢郑大人之言,如醍醐灌顶,山白定当谨记,莫不敢忘。”
郑坚点头道:“监察百官之责,听起来就惹人嫌,招人恨。逯毅在平阳占山为王,搜刮民脂民膏,不顾百姓生死,落得如今的下场,是他咎由自取。与逯毅有关的账都要细查,贼鼠一窝,他一个人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定有同党。”
“是。”照山白道,“此事敲响了警钟,涉事之人必然会有所防备,不过也可能会有人自乱阵脚,此时查就是最好的时机。”
郑坚道:“另外,听说陛下将永安钱的案子也交到了你的手上,事关昭玄寺,也得细查。这些年很多不干净的人进了国寺,以为可以安守一隅,他们是不把御史台放在眼里。不管是私铸货币,还是走私旌梁的永安前,都是重罪,抓一个就审一个,柳夜明要是阻你,你就来报与我,不用畏他。”
照山白再次示礼道:“谢过郑大人。”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轻咳了两声,逯无虚径直走来,手里的浮尘随风扬。
逯无虚眯着眼,笑道:“二位大人怎么搁这儿聊起来了,天寒地冻的,冻坏了身子多不值当的。咱家给二位大人备了热茶,暖暖身子。端上来吧。”
郑坚扫了逯无虚一眼,抬手回绝。
照山白见逯无虚面上有些尴尬,他接过公公端过来的热茶,一饮而尽,温声道:“琅苏的霞雾茶,此时一两难求,逯大人有心了。”
郑坚与照山白意欲离开,逯无虚上前,留住了照山白。
他道:“照大人,请留步。咱家有话想与您亲自说。”
逯无虚与照宴龛关系一直势同水火,他总是搬起石头砸照氏的脚,处处针对。从前对照家人,他也是能得罪的绝不客气,能构陷的也绝不放过,有过之无不及。
照山白还从未见过他这副姿态对人,实在有些不习惯。他稍稍退后了一步,恭敬道:“请讲。”
逯无虚直起了腰板,不走心地示礼道:“从前多有得罪,照大人海涵,不与咱家计较,咱家感恩戴德。”
冷风吹的人生不出暖意,照山白道:“逯大人有事,但说无妨。”
逯无虚继续装腔作势,道:“照大人真不愧是名冠京城的风雅公子,眼中容得下咱家这种下贱的奴婢。”
照山白道:“逯大人何必妄自菲薄,心中有明镜,便不在乎旁人如何说,如何看,守得住本心就足够了。”
逯无虚大笑,他转着拂尘,仔细地打量着照山白,道:“照大人有如此心性,令咱家敬仰。明人不说暗话,咱家就有话直说了。”
照山白松了口气道:“如此便好。”
逯无虚示意身旁的公公退下,向前低声道:“照大人府上那位美人如今封了官,在上京安了籍,从贱奴变成了御史台的治书侍御史,他的手段够狠啊,连陛下都被他的美色给骗了。”
照山白没想到,逯无虚突然“发难”居然是因为他。
逯无虚这个人出了名的睚眦必报,想来是逯毅之事逯无虚记恨他,要斩草除根。
照山白淡淡道:“逯大人贵人多忘事,您难道忘了吗?此人是您亲自送到照府的,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您应该比我清楚。”
“哎呦,咱家真是老糊涂了。”逯无虚皮笑肉不笑道,“咱家那夜过府不入,可不就是怕耽误了照大人的好事嘛。那照大人的意思是,不想与咱家一起聊一聊这个人了?”
照山白道:“抱歉。公务繁忙。”
“这样啊。”逯无虚的脸色倏然阴了下来,他道:“是咱家多嘴了,不过既然遇见了照大人,咱家还想请您帮个忙,您看能否赏个脸,带句话?”
照山白依旧保持着谦逊道:“请讲。”
逯无虚道:“麻烦您告诉墨大人,‘梨花落,子夜归’。”
[1]出自唐·元结《辞监察御史表》:“圣私殊甚,特加超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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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铜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