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的简报会议,蓝非欢自己搬来多一张椅子,坐在最尾端的位置,比部门里其余七人都早到。
“呀,那么早。”第一个进来的是昨天催蓝非欢赶去欢迎会的闵检,四十五岁,通过国家统一考试入职,十年前从区分院调来市检察院,有二十年检察官资历,不是在地人,五年前买了房子,把妻小接来,是打算下辈子都在这个岗位服务。
蓝非欢起身给闵检拉椅子,倒水,礼貌地道声早。
“当过律师就是不一样,以前很常参加饭局吧?”闵检说。
“还行。”蓝非欢回到位子就座,会议室的门再开,另外再走进来三人,两女一男,新一代年轻人,入职仅一年,都还是助理检察。他们先问候闵检,再向蓝非欢点个头,然而只是其中二人这么做,另一女的对蓝非欢不理不睬,她姓严,蓝非欢昨晚留意她一身打扮还有她的车钥匙,猜她是大小姐出身,俩年轻人对她甚是殷勤,男的给她倒水,女的夸她今日发型好看,连闵检也搭腔说她像电视剧里的女检察官。
后来三人陆续进来,一个是四年资历,刚从助理检察转正的姚检,和蓝非欢一样是海归青年,不过念的不是蓝非欢那所世界名校,年龄只有二十几,他检察资历比蓝非欢多了一年,刻意地在蓝非欢身旁位子站着,蓝非欢立即起身给他拉椅子倒水。另两人分别是十年和六年资历的检察官,一个是职业妈妈,一个去年刚升格为父,两人感情看似最好,一边聊着家常一边自行拉椅子就位,蓝非欢替他们倒水,两人都有道谢。
最后一个进来的也是助理检察,资历和蓝非欢一样,当然年级是更小,有点冒失的一个青年,为迟到道着歉进来,蓝非欢给他拉椅子,他有些吓到,姚检拍他肩膀要他坐下,对他说:“他怎么也算是新来,是你后辈,应该的。”
部长在这之后就到,全员起立问候就座,闵检替部长拉椅子、倒水。
“呀……你们年轻人,真是越来越不简单,昨晚闹得那么晚,今早还是一个个精神饱满,尤其是……蓝检,喝得不少哇,没什么大碍吧?”
蓝非欢还没回答,闵检就抢说:“部长有所不知,蓝检在他那里的律师圈子,有酒神的称号。”
蓝非欢不动声色地眨一下眼,当作是翻了个白眼,心想哪来的这么俗气的称号?
“哈哈。”姚检笑着说:“蓝检酒量好是一定的吧,几年前挺轰动的那起富豪罪恶套房,叫什么……fifty?蓝检不就是顾客群之一嘛!”
蓝非欢默默地磨牙,专注地看他手上准备的简报。
“是sixty。”那位严大小姐纠正。
“听说检举人是那位……商锦兰,她当时是已经离开蓝海了还是没有啊?”新婚爸爸罗检居然凑热闹。
“蓝检,你当时是会长吧?”闵检在热锅浇水。
“我觉得……这事茶余饭后说比较有趣吧?”职业妈妈解围,至少当下算是。
“没错。”部长发话,简报总算开始,每个人轮流汇报手上案子的进度,还有未解案子的累积数,再报上未解的理由,其中多数是嫌疑人失踪,这情况最后只能申请逮捕令,而后听天由命。
所有人都报完后,蓝非欢举手要求发言,部长许可,他便站起身,字正腔圆、嗓音沉稳清晰,看着手上纸张说:“我昨天整理堆积在我检察室里的未归类档案,发现有几宗案子分别由不同检察官负责,都是破坏公物和偷窃,犯案人未成年,没有监控证据,只有公众和被害人举报,全部以私下赔偿合议销案,犯案人每次都是以初犯为由不留犯案记录,这些案子的序号分别是……”他报出序号后把纸张放下,面向部长说:“犯案人刚好这个月成年,须付刑事责任,他要是再犯,绝对不是初犯,我觉得需要提醒一下。”
蓝非欢说完就坐下,会议桌一片安静,部长嗯啊了几声,问:“那过去几次……都是谁负责的呢?”
姚检干咳两声,举手,罗检跟着举手,职业妈妈殷检最后举手,说:“我接手那次肯定是初犯,我查过。”
“没错,四年前殷检负责的是第一次,犯案人当时十二岁,有共犯,每一起都有共犯,但不同人,共犯人没有再犯记录。”蓝非欢淡定地补充。
“蓝检。”闵检开口:“你说的那犯案人,他现在没有犯案,那你提出这些的意义是什么?要惩处姚检和罗检的疏失?”
“不是。”蓝非欢依然稳当,“我听说周遭频有公物遭破坏,不留证据,这些旧案的地点也是在这区,我……”
“听谁说的?”闵检出声打断蓝非欢。
“路人。”
闵检愣了下,大笑,姚检跟着笑,罗检抿着嘴笑,严大小姐哼哼笑。
“嗯哼。”部长发声,全员肃静,“闵检,这事你处理吧,教一教。”
“是的部长。”
会议解散,部长离席,蓝非欢自知不妙,留在原处没走,姚检、罗检,和殷检看了看闵检的脸色,闵检挥手让他们走。
蓝非欢等了一会儿,说出刚才被打断的话:“我在上班途中看见被破坏的公车站牌,那是犯案人第一次犯案的同一个站牌,根据档案照片,手法十分类似。”
“蓝检,你应该知道程序。”
“程序是人定的,该做的事没有不做的道理,我们可以以检举人的身份请员警去调查这个犯案人。”
“没有证据,全凭你认为曾经犯案的人就会再犯?蓝检,你这样未免心存偏见。”
“偏见是不应该的吗?”
“啊?”闵检露出不解的神色,“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们所有人不也对我抱持偏见?”
闵检蓦地抬手拍桌,蓝非欢立刻起身行礼,低下头说:“抱歉,我失礼了。”
“你们律师就是这么目中无人,毫无团队精神,蓝非欢,你昨日第一天上班便没有和大家一起用午饭,晚上的欢迎会还迟到两小时,你这般态度,还责怪别人对你心存偏见?”
“对不起,是我不对,我收回刚才的话。”蓝非欢再弯腰。
“蓝检,这里不是法庭,不是法官批准你收回一句话,你就可以当从没说过。”
“明白,部长要是决定惩处,我愿意接受。”
“你这人真是,刚才部长明言要我教你,意思就是饶你这次,不公开惩处,蓝检,你是不聪明呢还是自大?你说说!”
蓝非欢吸口气,吐出:“我不聪明。”
“好,虚心承认不足,我就让你有机会学习,那,你不是要代表我们去参加公诉人竞赛吗?用最短的时间了解案情是其中最艰难的一环,你就从今天开始,按资历顺序,轮流到殷检、罗检,和姚检的检察室审阅案子资料,一人各两天,直至你比赛结束,每一个案子在检察官过目以前,你都得给他们准备好简报,如此而已,不能参与审案,全当为比赛练习。”
蓝非欢咬牙,这还不如罚他停职,可当下要是辩驳,情况一定会更糟。
“明白。”蓝非欢再把头低下,“谢谢前辈给我宝贵的学习机会。”
“嗯,啊,还有,你为什么还没加入我们部门聊天群组?”
“我没有智能手机。”
“啊?”闵检的惊讶程度有些夸张,“你家蓝海集团只是被收购,又不是破产,你有那么穷?”
“我用不惯。”
“用不惯也得用!今天之内你给我一定要加入群组!”
大概再下一步的话,闵检就要拿简报纸甩蓝非欢头脸了,他又一次拍桌,起身摔门离去。
蓝非欢把会议桌上的杯子收拾,回检察室拿了必要的文具,就到殷检的检察室去帮忙。
“闵检跟我说了,那没关系的,我可以自己看资料,你坐着吧,昨晚喝那么多,难免是会不舒服对不对?严检,你给蓝检拿杯咖啡。”那位严大小姐是殷检的助理检察官。
“好的。”
“不用,我去。”蓝非欢知道这咖啡喝下去就要糟,女人的能耐他非常懂得,他到贩卖机买四罐咖啡,回来后分别给殷检、严检,还有调查官和书记官,他见大多数案子资料都还在书记官桌旁,便自己拿来椅子坐在书记官面前,开始一份份地翻阅资料,手写简要。
“蓝检。”严大小姐搭话,“我父亲有个朋友在最高监察院,姓巫,我听他提起过你,说你虽然是会长,但也常常打官司,最擅长和解,那里很多检察官都斗不过你,我真的非常好奇你怎么会来当检察官?你是那么有名的一个律师。”
“严检,你别多事,蓝检,别介意,小姑娘不懂事,你做事吧昂?”殷检像个母亲一样和蔼。
蓝非欢一直专注地看资料,感觉严检还在盯着她看,就抬起头回应:“要是一辈子只待在一边,就永远看不见全貌,那如何公平、公正、宏观地看待每一个案子?”
检察室里忽地一阵静默,蓝非欢面前的书记官点点头,“说得好呀。”
“见过世面是不一样。”殷检比个拇指。
调查官把还没开罐的咖啡放到蓝非欢手边,“蓝检,您喝,我不喝黑咖啡。”
严检没有发声,只是安静地继续做事。
“喝咖啡牛奶吗?我去买。”蓝非欢问过调查官后又离开检察室。
检察室里,严检酸溜溜地说:“装什么?不就是和家人断绝关系,在律师圈被赶尽杀绝么?”
殷检摘下眼镜,小声说:“真的假的?那么劲爆?”
“当然真的,午饭再跟你们聊。”严大小姐得意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