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鸟 第26章 处决

在沈衡的记忆里苏昭是不会哭的，甚至是不会流泪的。可是此时苏昭就站在自己面前，静静得擦去流下的泪水，他大概是想要哭的，却又不想被自己看见。沈衡想要安慰他一下，却又不知如何编造一个足以盖过事实的谎言。到最后只能说一句“心里憋的难受就哭出来吧。”

“你要是来看笑话的就看吧，何必说这些。”苏昭背过身去，擦去自己不争气的眼泪，可是又怎样都擦不干。

沈衡知道在苏昭心里自己的形象一点没变，还是那个随时随地可以坑害他的坏人，沈衡不怨他，也不怪自己，不论是自己做的还是沈家人做的到最后都会扣在他沈衡头上，自己的名声早就臭了。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可是看见苏昭哭心中那被带动的一点点悲痛他也不会藏起来。

苏昭就是个小刺猬，只是他的刺长得横七竖八，不仅要去扎别人，也要用来扎自己。

“苏昭。”沈衡唤了他一声。

“你想做什么？”苏昭没有去看他。

此时沈衡却走到他面前，然后轻轻抱住他“谁教你哭只会掉眼泪啊？这样哭顶什么用？不哭出声我怎么笑话你？再说这里没有别人了，不用端着你那皇室的架子。苏昭这里有我啊，我……”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只在心里藏着：其实我之前骗你了，如果我的喜欢有十分，我愿意给你二十分，剩下的我想留到下辈子……不论你信不信，我很早就喜欢你了，很早，很早……

苏昭大抵也没想过自己会这样哭，哭的这样大声，一点体面也没有，而且还被沈衡看了笑话。可是他心里真的好难受，没人知道当吏部侍郎江利告诉他江阿景准备造反时他是什么感受，其实他是不愿意相信的，但是在自己收到江阿景的书信时，天塌了。

江阿景的回信写的不多，细细数来也不过百字：我江家世代功勋，绝不做亡国之徒。既上昏庸，亡国之势不免。我江阿景也不怕争这一争，即使深知毫无希望，却也不愿再这样浑噩的活。我江阿景对不住江家满门忠烈，却对得住身后一众百姓。我江阿景不枉此生了！

江阿景造反的确切消息是腊月传回来的，听说他几乎将军队遣散了个干净，只剩下不足千人还跟着他。可是就是这样的队伍，却和右将他们斗了一月有余。此时正值年间，家家灯火通明，红红火火。而冬湖湖畔却厮杀一片。还记得冬湖湖畔是他从军的起点，如今也是他结束的地方。

战乱平定的消息传回来时已经是正月了，此时距离元宵只有不足三日。苏昭很久没有被允许上朝了，这一次却被特许了，朝堂上他被要求跪在殿中，平乱的上书垒起来有小山高，那一天上朝只处理了两件事，一是庆贺平反成功，二是宣判对江家的死刑，江家三百七十九口人无一幸免，全部被划在了斩首名单上。

苏昭一字一句全部记在了心里，他只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但在得知是何人结果了江阿景时，心中那最后一个弦还是断了。是谁都可以，是谁他都可以不怨，却唯独不可以是秦朔。昔日的一丝丝悸动随着那个名字被念出嘉奖封侯时烟消云散，图留下憎恨。往日说着会处理好一切的少年郎亲手为他们寻了处风水好地埋葬了一切。

苏昭不记得是什么时候退的朝，更不明白为什么父子之间可以活的和仇人一样，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等到自己有思绪的时候已经立足于羽河之堤。

沈衡心中仍有余悸，刚刚自己带着苏昭离开，可是不过转头的功夫便不见了他的人影，沈衡往日绝不会和那样多的人说话，可是今日他几乎将沿路的人问了个遍，再知道苏昭他跑到河边时，沈衡满脑子都是‘快点、再快一点’他不敢停，因为他知道苏昭是真的可能意气用事，所以他不敢停，半路上帽子跑丢了都没有去捡，生怕就慢了那么一秒。

只是沈衡还是低看了苏昭，虽然苏昭来这里的念头确实是想自我了结的，可是走到河里那种独属于冬天的冰冷刺骨却让人清醒无比，加上冷风一吹，整个人史无前例的清醒，现在他只想先把江家人救下来，不惜代价。

苏昭走堤岸上，鞋子湿哒哒的很不舒服，既然如此，鞋子不舒服就丢鞋子，脱下来直接丢掉。只是脱掉了有冷，可是转头想想总比又湿又冷好。

“苏昭！”

沈衡跑过来抱住他再说不出一句话。小时候不过一次宴别，就在无法相近，这一次不过转头之间就差点生死相望。沈衡心中那名为恐惧的东西主导了他。苏昭也没有开口，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最后苏昭被沈衡强硬要求回了沈府。苏昭心中思索着无数对策，本意是想要去找苏申求情，只是苏申现在和自己像仇人一样只怕会火上浇油，那还有谁呢？右将军还未回都，江家人现在自身难保，江家的势力也怕是有些靠不住了，大家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今都是元气大伤。那聚焦到其他呢？未曾想过沈衡会是自己仅有的了。

屋内，不知何时苏昭的视线就一直落在自己身上，沈衡有些不习惯，自顾自的收拾着东西，假装看不见。可是真当苏昭不看自己时又忍不住看他。最后干脆先行离开了。

傍晚时分，因为是冬天的原因天黑的很早，不过酉时便开始黑下来了。沈衡独自待了好久觉得还是不能让苏昭一个人待着，所以找了个借口又到苏昭屋里去了。

“小殿下，今天跑河边去怕着凉了，要不泡个澡？”沈衡说完就觉得自己说这话好像有点不合适，谁来说都行，除了自己。

沈衡想要找补一下，下一秒苏昭却同意了“嗯。”

既然苏昭自己同意了，沈衡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那我去帮你打水吧。”

苏昭还是只回了一个“嗯。”

沈衡知道他此时没什么心情，没有继续说什么就去吩咐送水过来了。

水送过来后，沈衡很自觉的帮忙拉上屏风，然后退到一旁去，屋里的蜡烛点的不多，恰巧影影约约将苏昭的身影投影在屏风上，沈衡左顾右盼一时不知道该看哪里。于是就站起来走走，可是越走越难受，真恨不得把脑袋和怦怦乱跳的心掏出来丢到外面去。沈衡觉得自己不是人，明明知道苏昭很难过，可是自己却还在这里动歪心思。

“你别走来走去，走的我心里烦躁。”苏昭在想事情，结果整个屋子里不是水声就是沈衡走过去走过来的声音，让苏昭有些烦闷。

沈衡有些不好意思，乖乖坐在一旁不动了“对不起，我不走了。只是你别洗那么久，害怕着凉。”

没多久便听见水声，沈衡抬眼望去便瞧见苏昭随意裹了件里衣就出来了，沈衡四处看看，他记得刚刚好像看见了苏昭的外袍，果不其然，就搭在一旁。沈衡殷勤的替他披上“天气冷了，不要着凉。”

苏昭觉得好烦“不要着凉这句话光你一进屋就已经说了三遍了。”

沈衡尴尬笑笑，他也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话说，不然说点心里话不是更糟糕吗？

“多说几遍说不定你就记住了。”

苏昭没有回话，坐到床边。窗外黑漆漆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只有冷风才是真实的。

“应该快要下雨了，这几天的天气都不佳。”沈衡走到他身边。

苏昭仍然没有说什么，沈衡便又自顾自的说起来“苏昭，你在想什么？”

……

“苏昭，其实……”

“沈衡。”苏昭开口了。

沈衡看向他“嗯。”

苏昭沉默了一会“沈衡，你说喜欢我到底是真是假。”

“我说过，我没有骗你。苏昭，我……”

沈衡话还没说完，不过苏昭也不愿意听。苏昭一把将他拉近吻上他。沈衡受宠若惊，可是这一刻却是那么清醒，只是一瞬他知道苏昭是什么打算，可是他此刻多希望自己什么都不明白，但他是沈衡，聪明不可一世的沈衡。下一秒沈衡便将苏昭按倒。

“你疯了？你自以为这样我就可以去救他们吗？”

“……我只能想到你了……”

这话一出，沈衡忽的不知心里是什么感受，只觉得心里那根弦紧绷着。

“那你有没有想过江家倒了，下一个被对付的很有可能就是沈家。”

苏昭没有说话，他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情况如此他又能做什么？

“我纵使有天大的本事也保不下江家所有人。但你若是信我，我也愿意试试，至少江家妇孺可以。”

沈衡做出了让步，他也不是什么狼心狗肺的人，也见不得这样的生离死别，当初云州是这样，如今江家也是这样。现在江家的事情其实他也安排了。可是他说不出口，也不知道如何说，反正说了，也无人会信。只是未曾想过苏昭总是可以把事情做的这样决绝，或许他真的走投无路了吧。向前一片渺茫未知，后看也是空空如也，穷途末路，自身不够强大却又无人可信，无枝可依。飘泊无依的鸟儿就是停下来喘口气都要思量很久，害怕喘口气的时间便被冻死在了这看不到尽头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