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
苏昭大抵知晓了为什么沈衡那样笃定,原是沈衡去找了林清,让林清上书好好夸耀了自己一番。至于他怎么知道的,当然是某个人回来邀功了。
半个时辰前,今日要上朝,所以沈衡天未亮便已经出府了,只是今日的事情不多,不过半个时辰就退了朝。苏昭这边因为沈衡知道他总是睡不好,所以让大夫在平日里调理的药添了些助眠的,这些时间睡得比较沉,等到沈衡回来时苏昭还没起床。
沈衡估摸着时间,推测苏昭也快起了,干脆小心翼翼爬上床睡在他身旁,大抵是药物的原因,苏昭竟然没有被吵醒。沈衡撩起苏昭散在枕头边的一缕青丝,绕在指尖玩弄一会儿。或许是睡意扰人,这睡意一时上头,就小心翼翼躺在苏昭身旁小憩着。
沈衡很早就有一个疑问,就想知道苏昭到底用的什么熏香,小时候就觉得喜欢,现在却也没有忘掉,如今还是喜欢着,可是苏昭都在沈府待了三月了,也未曾见他用过熏香,所以沈衡也就推测着,大抵是苏昭平日里总喜欢泡在书堆里,养出来的书卷气吧。
猜着猜着一时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熟了去,再睁眼时是被踹醒的。苏昭直接给他踹下床去了。沈衡其实有想过等苏昭起来会有什么反应,想了许久猜大抵是和之前一样骂自己两句,没想到这次苏昭直接动手了,哦,不,动脚了。
“你在干什么?谁允许你和我睡一起的?没脸没皮。”
沈衡可不这样觉得“这是沈府,我家,我爱睡哪就睡哪。”
“那你有本事就把我赶出去啊。”
“好啊,那我可就要把你赶出去了。你可别后悔。”
苏昭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你就赶呗,反正……等等,沈衡你什么意思?”
沈衡装作一脸无辜“什么?”
“你刚刚是不是说我可以出去了?”苏昭有些激动,被困在这里已经三个月了,虽然什么都不缺吧,但是苏昭就像一只小鸟,向往自由的心是一点没变的。
“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苏昭的兴奋劲一下子就被浇灭了,钻回了被窝“那就别说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
沈衡摆摆手:都亲过嘴了,亲我一下都不可以吗?
无可奈何,最后只能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可是苏昭好像真的不感兴趣一样窝在那里不动弹。
“你想什么时候走?要不再住两月,再过两月你就十八了,可是大日子,我给你风风光光办场宴会如何?”
说实话苏昭都快忘记自己多大了,原来自己也才十八啊,不过自从江阿蝶走后也就没人在乎他的生日和年岁了,他自己也不甚在意,总是忘记。
“我不过生辰。”
“我也不过生辰。”沈衡无所谓,可是想想却还是道“只是我觉得这一时间重要,便希望你有。”
苏昭一时默住了,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娘死在我生辰的前第四日,所以我不过生辰。你呢?”
沈衡没想过他还会问自己,可是他自己也说不清啊,只能说个大概“我从小就没过过。我娘亲是难产走的,父亲怨恨我,于我的生辰自然毫不关心。所以我没过过生辰。”
“怎么会有人没过过生辰呢?那你生辰是什么时候?”
“你想知道吗?”
“如果你愿意说,我自然就愿意知道。”
沈衡露出一个笑来,不似之前的笑,没有苦涩,没有算计,只是淡淡的笑意,纯粹的不含杂质的。
“说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的生辰也是元宵。”沈衡笑的人畜无害,心里的落寞也是静悄悄的:对不起,又对你撒谎了。没人在意的日子,又怎么可能有人告诉我具体的时间。
苏昭当真是有些不信的,但是想来世界上巧合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差这一件,也就信了“那可当真很巧。”
“嗯。”
“那你有想过给自己办生辰吗?”
“从前没办过,如今也不甚在意,也就没必要了。”
“为什么不试试?”
“没人在意,自然也就没有试的必要了。”
……
两人聊了许久,聊到最后就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聊了些什么,至少现在他们像当初一样是真正的朋友。最后苏昭竟然留了下来,一是他确实没地方去,宫里肯定是待不了了,如今江阿景又没有回来,自己又没有什么朋友,倒不如就留在这里。二是因为至少他可以确定沈衡暂时是不会要害他的,而其他人他不了解也不信任。
然而沈衡还是瞒下了一件事,他本来是想要和苏昭说的,可是当苏昭聊到自己舅舅时那骄傲的神情劝退了他。既然如此便能瞒一时是一时吧。
一个时辰前,沈家人刚刚聚在一起商讨过。他们得到了一封密信,信上说江阿景准备造反。
“江阿景那边如果当真要反,我们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铲除江家。”
“我倒是觉得江家没有那么傻,这事目前还只是一点风声,不能妄下定论。”
“一点风声只要能吹进皇上耳朵里都是大事。”
……
沈家的人聚在一起商议着,沈衡觉得有些头大“先别吵了。这件事情我们不掺和,以皇帝的心思一旦江家都反了很难不想到再次对付我们。而且最近宫里那位愈发想摆脱沈家了。”
“家主可说的是皇后。既然她不仁就休要怪我们不义了。现在名义上的皇子可不止她的儿子,眼下我们这边不是还有前太子吗?”
沈衡一向不喜欢听这些老骨头谈及苏昭,每一次商议时只要提到苏昭必定是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不论自己同意与否,要动手的都不在少数,让人很是头疼。
“别打他的主意,现在江家的事情还不知真假,要是江家没落了,就算他是前太子也无用。”
“江家没落了不正说明我们可以全权控制他吗?”
“我说了,不要打他的主意。”沈衡说话总是没什么起伏,心思很难猜,可是现在确实是有些恼了。
底下的人窃窃私语,这样的场景沈衡见得多了,每每自己不同意他们的意见,他们便这般,然后在私下里背着他偷偷实施。沈家这些老骨头,从始至终都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真的是让人很头疼。最后沈衡一拍桌案便离开了。
今日的风有些大,不知是不是冬天来了的缘故,今日意外的冷。沈衡看着天边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心中掂量着,一时竟不知江阿景到底是如何盘算的,此次他要造反必定会遇上右将军,可是右将军那就算是死也要为国捐躯的性子,就算现在的朝国已经千疮百孔也是要死守着的,他一个江阿景怎么可能劝得动。既然如此,这样的造反必定是失败的彻底,可是结果如此糟糕还要反呢?那一点点尊严就当真那样的重要?
可是仔细想来,江家百年的荣光就在这短短的十余年内葬送了干净,任谁来都是不愿服气的。江家的后人总是将那尊严看得比天重要,江阿蝶是这样,江阿景是这样,就连苏昭也是这样。他们总是守着自己觉得对的东西一意孤行,所以江阿景是真的要反了,不是为了江山,只是为了江家人活在世上的那一口气。
江家人同气连枝,江阿景一旦走了江家的气就断了,苏昭本就剩的不多的气也就断了。到时候想必他也会像江阿景那样疯狂吧。沈衡不愿再想下去,斗了这么多年,自己还从未想过苏昭会死,大抵是幼时树立在自己心里的形象过于高大,自己也从未怀疑过,只觉得他那样的人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不会死。可是现在想来好像不是这样的。
风呼啸着,树枝被吹得哗哗作响,想必大雨快来了。
沈衡决定去看看苏昭,这些时日苏昭乖得吓人,总让沈衡觉得心里不舒坦,觉得他有什么事。生怕是府里那群多嘴的说漏了嘴。
“小殿下呢?”沈衡看见待在外面闲逛的侍从有些火气。
那侍从急忙回答“殿下待在屋里,哪也没去。”
“他这几日怎么样?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前些时日小殿下一回来便没出过屋子,好像,好像是喝酒了。”
“前些日去了何处?”沈衡心中有了猜测,纵使府里不说,可是他又怎么可能拦得住府外的人呢?
“应邀去了吏部侍郎江利江侍郎处。”
最后还是让他知道了,沈衡脑袋有些乱,挥挥手把人都打发走了。
走进屋内,沈衡知道他现在定是在想着如何规劝江阿景,可是江阿景要是愿意听劝,就不会有现在的消息了。
沈衡进来时苏昭大概是才喝了酒,迷糊着,正烧着什么,不用猜沈衡也知道是他们舅侄两人的书信。不过看苏昭这喝的酩酊大醉就知道无济于事。沈衡没有再上前,在他身后寻了个座处便没有下一步动作了。大抵是醉了的缘故,苏昭竟久久没有发现他,只是自顾自看着那书信变成灰烬。
到了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的,苏昭一口气将桌子给掀了,上边的蜡烛倒下将桌上的纸张点燃了。沈衡一看还得了,立马抄起一旁的水壶倒过去。后将水壶一扔,把苏昭拉起来“你疯了!还没到最后就想去死了吗?”
苏昭一下子清醒了,其实刚刚纯属一时气血上头,根本没有管什么蜡不蜡烛的,可是沈衡一吼反而让苏昭觉得不痛快了“你来做什么?”
“我不来,你就打算把自己烧死吗?”
“我做什么何时还需要过问你了?”苏昭心中不痛快便莫名的火气。
沈衡却忽的没了刚刚的气焰,望着他,久久没有说话,就在刚刚他好像恍惚间看见有泪水从苏昭眼中闪过。想必此时最难受的就是他了,朝廷之上的是他的父亲,要造反的是自己的舅舅,而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躲起来喝酒。自己即劝不了父亲也阻止不了舅舅,就连自己也自身难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