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大街上,寒风萧索,一阵冷风吹来,我赶紧缩了缩下巴。
手塞进口袋,我掏出手机,触及冷冰冰的金属边沿像被烫了一样。我挪了挪地儿,站在一块路牌底下,手指哆哆嗦嗦,还是忍不住给鹿槐发信息。
仿若一个怨夫:你在忙什么,是不是烦我了才找的借口?
那边拖拖拉拉好久才回:你管我忙什么,大少爷,没事就去勾栏听曲。
“……”我哂笑了一下,你当我夜夜笙歌,歌舞升平呢。
紧接着又收到一条微信,来自我妈妈的。
她问我怎么忽然离席了。
我随便扯了个理由,点击发送,然后掐灭手机,放回了兜里,插兜站在马路边四处张望一会儿,心有了打算,拦下一辆计程车。
当我来到尼和书店的时候,冷风呼呼,吹打在细铁柱围成的窗户,咔咔一顿响,此时此刻的店门里正透出昏黄的灯光,卷闸门早已拉下。
我又发了条短信。
这会儿怨气全消了:方便出来么?
我等了许久,那边迟迟不回,才十一点,不会睡下了吧?
睡得蛮早。
我在马路边待了大半天,吹了许久冷风,直到真的等不到鹿槐了才肯作罢,打车回家。
…
翌日下午,我又来到尼和书店。
丁爷爷正在晒物架晒上刚剥下来的陈皮,晒了满满两大团箕,一见到我,顿时笑容满面。
我亲切打了个招呼。
他停下手里的活儿,站在太阳光底下,罩在身上朦胧到有些失真。丁爷爷朝我裂开一个布满沧桑和被岁月风化的笑容,眼角的皱纹堆在一块,像枯树皮上的纹沟,那张干瘪褐黑的嘴唇早已看不出血色,老门牙不知什么缘故残缺了半颗,显得这一笑憨态可掬,他口齿不清问了句:“来找小槐?”
我乖乖站在那儿,点头:“嗯,对。”
“她不在家。”
“她去哪了?”
“没说,问问柔山。”
丁爷爷朝店里走去,步履蹒跚,我赶紧上前扶他一把,他目光慈爱,轻拍我的手背。
柔山正坐在拥窄的角落里看樱桃小丸子呢,双手撑在下巴口,目光专注,盯着小电视,正看得津津有味。
丁爷爷喊她:“柔山,过来。”
柔山恋恋不舍回过头,见到我那一刻,小脸一亮,如一朵在尘埃漂浮中忽然绽放的花。
“帅哥哥?!”她扑过来,抱住我的双腿。
“哎,柔山。”我轻轻抚摸她的头,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棒棒糖,递给她。
她欣喜接过,迫不及待拆开糖纸,把糖塞进嘴里,腮帮鼓鼓的,含了一口又拖出来舔一舔,像第一次吃到糖的小孩。
她仰起整张小脸,眼睛露出好奇,“帅哥哥怎么忽然来了?”忽然又眉睫一弯,看懂了什么似的,“鹿姐姐不在哦。”
“她去哪了?”
“去打工啦。”
我和丁爷爷同时一愣。
丁爷爷终于反应过来,哎唷一声,“瞧我这记性,我都忘记你们放寒假了,小槐一到寒暑假都会去打工,赚些生活费补贴家用。”
我微蹙眉:“在哪里打工?”
柔山摇头:“姐姐没有说。”
我想了想,又问:“那她什么时候回来?”
柔山说:“要很晚哦,哥哥要等姐姐吗?”
我挤出一丝笑意:“嗯。”
柔山眼睛蓦地雪亮:“那哥哥可以留在这里陪我玩吗,柔山一个人好无聊。”
丁爷爷发话了:“柔山,不要总是缠着哥哥。”
“没事的,爷爷。”我说,“正好我也可以帮您看店。”
丁爷爷眼神浑浊而不失善意,他再次露出那样的笑容:“谢谢你啊。”
“不客气。”
就这样,一整个下午我都待在尼和书店,陪柔山玩了一会游戏,又帮丁爷爷把新回收的二手书从手推车搬进来,分类摆放好。
这个时代太浮躁,沉不下心看一本书,爱一个人。近年来老书店越来越不好干,人们总喜欢新的东西,新的玩具,新的事物,好像任何东西都不能出现岁月的痕迹,像丁爷爷这种专卖旧书和二手书的书店,一年到头都没什么生意,这一下午我几乎是坐在铺头盯着空中的尘埃发呆,脑海里想着鹿槐。
行也思她,坐也思她。
我从日头等到了黄昏,余晖消逝,傍晚暮色四合,天际昏暗下来,我在丁爷爷家吃了晚饭,窗外灯火稀疏亮起。
我怕鹿槐不会经过这里,索性走出马路边蹲着等她。时间一格一格跳动,气温昼夜温差大,阵阵寒意冻住全身,我感觉再过不了多久就要成冻人了。
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车辆也很少,整个天地间仿佛只有我。
快九点多了,夜色更深更浓了几分,我殷殷抬头盼,不知又过了多久,终于在路灯延伸的路尽头处望见那道熟悉的身影。
眼眶莫名一酸,随之泛起泪光,模糊了我的双眼。
我眨了眨眼,把酸涩感压下去,站起身,朝那道身影的方向冲上去,脚步生风。
鹿槐看到我那一刻,她似乎愣了片刻,而后反应出乎我的意料,她下意识的躲避过我炙热的视线。
“鹿槐。”我咽了咽喉咙,轻声喊。
她抬头,语气有些生硬:“我不是说了吗,我很忙,你别来找我。”
“我知道,柔山跟我说了。”
“说什么?”
“你打工的事。”
她躲避得更厉害了,抿住嘴唇,不吭声。
视线垂下,我看到她单薄外套下那双揣进兜里的手,我静静地看了几秒,眼眶伴随着发胀的疼,越来越红。
我很没出息的吸了吸鼻尖,语气温柔:“鹿槐,你冷不冷?”
她淡淡摇头,忽然说道:“陈浥,你眼睛好红。”
我忍住上前抱住她的冲动,艰难地开口道:“沙子进眼睛了。”
她半信半疑,又问:“你来找我干嘛?”
声音染上几分哭腔,我红着眼看她:“想见你,就来了。”
我们四目对视,某种情感在无声萌芽。
心疼。
是心疼。
是听到鹿槐打工时下意识的心疼,是看到她疲惫的面容时一时之间的难以呼吸。
“鹿槐,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我会竭尽所能都给你。
然而,鹿槐看穿了我的心思,她站着,自下而上看我:“陈浥,不用心疼我。”
“我只靠我自己。”她留下这句话,自顾自往前走。
我跟上去,话锋一转:“小鹿,以后我每天接你上下班吧,可以吗?”
“陈浥!”鹿槐松开我抓着手腕的手,与其说松,其实是甩,她回头,瞪着我,音节发颤,“你能不能不要自作主张就闯进我的生活,你知不知道刚才看到你那一刻,我多想逃离……逃离你。”
垂在半空中的手忽然定住,我愣愣地看着她。
“你不该知道我打工这件事,可你还是知道了,我的自尊心忽然就没了。”鹿槐目光冰冷,我瞬间被她的目光刺痛。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做了重大决定般,继续往下说:“你得到的东西总是太容易,不用付出什么就有人亲自捧在你手中,所以你能毫无负担说出一句你需要多少钱,我能给你这样的话,可对我来说,你的施舍才是最大的打击。”
“一边菩萨低眉,一边冷眼旁观的人我见多了,陈浥,你帮我越多,我就越不想依靠自己,而是依靠你……一个忽然出现又随时会走的人。可你不会懂的,只有深深经历过一切痛苦的我,才知道依靠自己对我而言有多重要,如果我连自己都靠不了,那苦难给我的教训又有什么意义!”
两颗滚烫的眼泪从脸颊猝不及防滑落,我泪眼朦胧,舌头不听使唤似的绷紧了,好艰难才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那我心疼你……我有错吗?”
我难过极了,说话都格外有气无力:“看来我之前说过的话,你一个字都没放在心上,从头到尾,你从未相信过我,鹿槐。”
鹿槐一如既往的理智和疏离:“如果你说的证明,是给我钱,那我宁愿不要了。”
我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却仍然在讨好那个让我受委屈的坏人:“那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满意,让你信我?”
“陈浥,不用为我做这做那,不要扰乱我的生活轨迹,我不想你到头来发现自己错付了人,只剩下悔恨了。”
我心凉了半截。
你好狠心啊,鹿槐。
你知不知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有多难过。
心好疼心好疼心好疼,好难过好难过好难过难过到想把整个心都挖出来拿蜜罐泡着。
是不是就甜一点了。
…
我不知道吵完之后是如何潦草收场的,我也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那儿。
回到家后,我在阳台枯坐了很久,吹了半个深夜的冷风。
头昏脑胀,心久久平静不下来,鹿槐的每句话都萦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曾以为暗恋开出的全是空枪,而现如今,显明昭彰的爱开出的枪也不过百发无一中。
可我爱她,没有什么事实比这更真实的了,也没有谁值得我满膛爱意再爱一遍了,人生亿万个瞬间,她仅仅爱我一秒,也纵然无憾了。
思至此,我颤抖着指尖,给她发短信。
只有简短的两条信息。
一条是,
别凶我。
另一条是,
别推开我。
我寻思着,怎么还没甜多少就开始虐了呢
陈浥是那种在感情中经常自我pua的自虐性人格。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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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勾栏听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