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拥抱没有持续多久,鹿槐只是轻轻抱了我一下,就松开了手。
她站定在原地,然后抬起脸来观察我的表情,和平时讲完题后放下笔欣赏我呆若木鸡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觉得很有趣。
我仍意犹未尽,垂下眼看她:“能不能再抱一遍?”
“做梦。”
“抱一抱嘛。”
“不许撒娇。”
我伸手轻轻扯住对方身上的衣衫一角,依赖地晃了一晃。
鹿槐嫌弃地看我一眼:“说了不许撒娇。”
“好吧。”我委屈撇了撇嘴,并撤回了摇晃的动作。
鹿槐大概也受不了我这般可怜兮兮的模样,她动动唇,生硬地憋出一句话:“……留到下次吧。”
一听,我忽然又笑了起来,心一下子晴朗了,堪比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她居然哄我。
我做梦都不敢这样想。
我又问:“鹿槐,你想实现什么愿望?”
她歪了歪头:“我输了啊。”
“不,”我摇头,“在说出游戏规则的时候,其实不管你输没输,我都会实现你愿望的。”
鹿槐眼睫毛颤动了一下。
我等待她回答。
“我目前没什么愿望。”
“那你许个让我抱抱你的愿望呗。”
“……”
“小鹿,我错了。”我立刻低声求饶,“既然目前没有,那就留到以后吧。”
反正来日方长。
鹿槐这才肯放过我,她嘴角浅浅笑了下。
我又用执着的口吻穷追不舍问道:“鹿槐,你抱过别人么?”
“抱过。”
“谁!”
“我弟弟。”
“哦……”
下一秒,我又欢快地说道:“那我是第二个,我太幸运了。”
鹿槐一脸看白痴的眼神,但目光如水般比往日柔和了不少:“你真的好傻。”
周围静悄悄,大地在熟睡,我们借着微弱的点点月光摸索着往尼和书店的方向返回。
送到鹿槐楼下时,楼道装上了感应灯,灯光炽亮,能清楚看到对方脸上的轮廓和清晰的眉眼。
鹿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我:“陈浥,是不是你让房东换的?”
我也有些意外:“为什么觉得是我?”
我明明什么都没说啊。
只听她说:“我忽然想起来,自你第一次送我上楼那次之后,这灯就奇迹般亮了。”
鹿槐果然聪明,这也能猜到。我朝她挤眉弄眼了下,无声胜有声。
那晚目送她进门后,我转身便给小区房东打了电话,当时的对话还特别尴尬,那男人正粗喘着气儿,不知被气的还是累的,电话那边很有节奏地响起阵阵起伏跌宕的气音,像晃荡的水声……光听着就莫名令人脸红耳热。
那男人一接起电话就冲我大骂道:“你个倒势子的,有屁快放!”
“那个,请你明天把七巷八号的楼道灯都换成新的,我这摔了一跤,还蛮严重的,你要不换,我就找你们索医药费了,你看你怎么着吧,我说完了,大哥您继续忙。”
啪一声,我秒挂电话。
鹿槐听完后,笑得颤抖不止,笑声响在寂静的楼道里,“你真是又怂又勇。”她忽然收起笑容,认真道了句,“谢谢你。”
我力道不重地轻捏一下她的脸颊:“不用谢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
时间一天一天转过,平静得像座钟,一个月又过去了,期末考试过后,就是寒假来临。
考完试,出了成绩,我已经不是班里倒一倒二,而是成了倒三。这一天,我要陪父母去参加一个聚会,至于什么聚会,我甚至都不清楚。
听说是老爸生意上的合作伙伴,老来结友,这个朋友马上迎来五十大寿。
夜晚华灯初上,高楼林立。饭局设在颇有名气的大酒楼顶层,像个大牌坊,充满古色古香的风格。进入宴厅,透过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往外看,能把半个城市尽收眼底。
庭院中灯光闪烁,一群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间转换着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说实话,我不太爱来这种和长辈打交道的场合,一进来就额头发痛。
我紧随爸妈身后,跟着他们在一张无敌大圆桌落座,我看了眼坐在我对面的人,这中间的间隔都能来一局足球赛了。
老爸携着老妈绕了半个圈,高高兴兴的把贺礼呈上,还熟络地跟寿公套了许久近乎,两人互相拥抱,彼此微凸的啤酒肚能来个玩偶对对碰了。
三人忽然朝我看来,看这模样老爸又在介绍我这个中看不中用的儿子了,老爸朝我招招手,示意我上前,我最烦的就是这个,心里悲叹一声,还是颇为礼貌离开桌椅,在三人的注目礼下跑了半个圆桌。
当距离拉近,我终于看清那人的脸,忽然心下一冷,脚步慢慢放停了。
“小浥,你慢吞吞的干什么呢,快上来和席叔叔打个招呼。”爸爸催促我道。
我忽然发愣,心一阵紧缩,我没认错,那是席嫣的爸爸,而旁边站着的端着一脸笑容的女人,正是在办公室咄咄逼问鹿槐的那个人。
“小浥,叫人呀。”
“叔叔阿姨……好。”
席父眼角荡开皱纹,大腹便便的样子,看着慈祥,却让我打心底里喜爱不起来,他笑着说道:“陈老弟好大的福气啊,生了个这么脸颊红润,帅气十足的儿子。”
我爸一身西装革履,精锐又客气,用圆滑的语气笑道:“哈哈,哪有的话。”
他又问:“读几年级了?”
我答道:“高二。”
席母在一旁开口:“我好像在家长会上见过你,你之前是不是和我女儿同一个班来着?”
我有些反感,还没答话,妈妈先替我答了:“小浥在温州中学A班,令嫒也是?”
席母道:“哎,那可真是太巧了,我女儿之前也和你儿子一个班,后来啊,和别人闹了点不愉快,就转学了。”
“哦,这样啊。”
忽然身边传来一道女声:“陈浥?”
预料之中,席嫣出现在席父席母身后,她走出来,笑吟吟看我:“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
我保持礼貌:“好久不见。”
席父惊讶了一下:“原来你们这么熟啊?”
席嫣神采飞扬,挽上他手臂,视线依旧落在我身上:“当然,我们之前玩的可好了,是吧,陈浥。”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想逃离这片鬼地方,碍于一群长辈在场,我实在难以挪动脚步,幸亏有我妈妈打圆场,她温柔笑道:“小浥能有你这么活泼开朗的同学,也是一种缘分。”
“是的呀,陈阿姨!”
“那大家别站着说话了,都坐吧坐吧,咱们边喝边聊,陈老弟啊,难得相见,今晚不得大醉一场?”
老爸应承道:“那必须的。”
饭桌上其乐融融又虚假得很,我独自坐在角落处,保持着社交场合该有的乖乖范儿,让自己看起来安静又随和,其实早已心生厌倦。
席嫣坐我旁边,我一直沉默着,嘴巴抿紧,至少在她面前摆出一副不想交谈的样子,这样她应该就不会找我聊天了吧,可她性子直爽,从来不会找不上话题,此时她侧过头,搭话:“你的贝斯表演我看了,还染了头发,好帅气哦。”
“谢谢。”我没什么情绪回了句。
她又打量起我:“这么久不见,我发现你变了不少。”
“是么。”
“变帅了不少。”
又是一句淡淡的:“谢谢。”
席母瞧见我俩你一言我一语,看在眼里倒也成了亲密无间,她忽然莫名其妙来了句:“我发现你们两人还挺般配的,陈太太,或许我们还能亲上加亲,你觉得呢。”
觉得个屁。
我心暗骂道。
你打的什么算盘,谁听不出来?
就该听鹿槐的,不能接近心眼子多的人。
我朝妈妈投来一道目光。
妈妈不露痕迹地递我一个安抚性的眼神,转而回复席母:“年轻人的恋爱,让他们自己去打算吧,我们老了,就别瞎掺和了。”
席母有些尴尬,表情裂了一点,不过转瞬间便消失不见,又恢复原来那挂在脸上端庄又虚伪的假笑。
接下来我还是不发一语。
直到外套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
我拿出来,垂下眸看了眼。
是鹿槐的信息。
内容是:抱歉,很忙,看不到信息,我没空,你别来找我了。
很忙?
忙什么?
我猛皱起眉头。
席嫣大致瞥到上面的内容,连声音都带上了尖刺。震得我耳疼:“你和鹿槐还在一块玩?”
我倒反屏幕,抬起眼皮看着她,“你不知道偷看别人**很不礼貌么?”
席嫣压根就没把我的话听进耳朵,依旧在问:“你怎么还跟她一块?”
我淡淡反问:“和你有关系么?”
“我看不惯她。”她直截了当开口,不屑于遮掩心思,全写在脸上,“也不想看到你和她走的太近。”
我顿时来了脾气,懒得管什么场合,什么教养,罕见的言辞犀利:“我和谁走近是我的自由,看不惯是你自己的事,与我无关。”
她忽然冷静下来:“你喜欢她?”
我不含一丝迟疑:“喜欢。”
席嫣一听闻,声音跟着提高了:“你为什么偏要和那种来自穷乡僻壤的人在一起,而且她还无父无母,野种一个,她能给你带来什么?!”
垂在桌底下的手指蓦地攥紧成拳,骨节咔咔作响,我忽然冷笑一声:“那我就要和你这样高傲自大,目中无人,自私自利的人在一起?”
她并不觉得这话有错,理所当然的看着我:“我们本来就门当户对。”
“你错了。”
席嫣说:“本来就是啊,陈浥,这个世界是我们的,贫穷的人只能淘汰,所以,你和鹿槐不可能。”
我好似听了个滑天下之大稽的玩笑,直直看着她,就这样停顿了很长时间,她被我的眼神吓唬住,闪过惊慌,仍理直气壮对上我目光。紧接着,咵啦一声,我拉开凳子,在众人震惊又不解的目光之下站起身,席嫣的脸色刷地苍白,跟涂了层白色油漆,我脊背微微一弯,留下一句:“不是这样的,这个世界只留给勇敢的人。”
然后,大步流星离开了高朋满座的名利场。
我发誓,这是我跟她的最后一次谈话。
此后,我们再无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