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欢逝世当日,耶律修抱着季长欢冰凉的尸身坐于高台之上,让她亲自看着自己以极刑处死耶律忻和张角,为她雪恨。
任他们二人的求饶声盖过炭火灼烧铜柱之声,耶律修的神态也没有丝毫变化,还是那样的不近人情。
直到耶律忻看着张角被绑到铜柱上,一点一点变的炭黑,浑身冒烟时,她的心才彻底死了,她在张角身上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她知道自己的结局不会比张角好到哪里。
她早该明白的,耶律修怎么会真心待她?她早该看出耶律修对季长欢几近偏执的情感。
季长欢死后,她本以为自己会是下一任王后,即便耶律修无缘由的将张角押入地牢,她在为张角求情的路上也丝毫没察觉出即将到来的危险。
看着惨死的张角,耶律忻明白欺辱过季长欢的自己必死,她再顾不得什么。
她突然癫狂大笑,“姑母死前说的一点都没错!耶律修你不得好死!你活该丧尽师友!你不配得到任何人的真心,你只配活在猜忌中,和你的薄情一齐下地狱!” 这天底下除了季长欢,都只是耶律修达到目的的棋子,这才是耶律修,阴险狡诈,狠辣无情。
即使是表兄妹,在杀尽亲族的北部王眼里,这层关系又算得了什么?
耶律修吻住季长欢失去血色的唇,试图在她身上得到渴望半生的安慰,他真的好累,即使耶律忻的话他早已听惯,毫无杀伤力,可他的心里还是泛起名为酸胀的涟漪。
季长欢闭着眼,根本给不了任何反应。
过了半晌,耶律修懒懒散散的坐直身子,扬起下巴示意行刑侍卫剥去耶律忻华美的衣裳,让其裸身受刑。
既然季长欢被你克扣炭火从未在北部度过一个温暖的数九寒天,那你死时便享尽这刺骨冷风。
纵是民风开放的北部,外族女子亦受不了当众剥衣之耻,耶律修看出耶律忻妄图咬舌,他便命人撬开耶律忻的嘴,提前一步割去她的舌头。
血淋淋,略带温热的断舌孤零零的躺在雪地上,霎时染红小片白雪。
无论耶律忻怎么挣扎还是没有逃出命定的结局,刺骨寒风吹的她瑟瑟发抖,她无比想要一件御寒的外衣,可永远不会再有人给她。
耶律忻先是被髡首,再是黥面,以往精心呵护的娇嫩面容被刻上丑陋的“贱”字。
耶律修去了原定的汤镬,改为十日游街,耶律忻最后□□的死在午门的木桩上,白骨被扔于野外,满地碎肉不知踪迹。
那几日飞雪更重,北部百姓皆认为是新王惹怒天神所至,纷纷在家贡起香火替新王赎罪。
耶律修再未充盈过后宫,膝下子嗣仅有耶律哲,大臣们知晓新王脾性,也不敢向耶律修进言。
季长欢葬在灵山皇墓,尸身被安置于冰棺内,可保千年不腐,耶律哲夜夜留宿,清晨再亲自收拾满地狼籍。
十五年中,耶律修尽心竭力的抚养耶律哲,季长欢的谥号也从华元慢慢变成华元懿天熙光宸圣毓纯淑,耶律修恨不能将世上所有美好的字都加在季长欢的身上,他看书不多,可每当看到满意的词汇便披沙拣金,重写召书。
甚至连最后的“淑”字都是临终前加的。
在亲自送耶律哲稳坐王位后,耶律修只身前往龙脉,以身祭天神,坠于万丈深渊,使断裂的龙脉重新接起,持续北部十八年的大雪终于停止,阑珊春意临于启顺元年。
历史不会因日迈月征而变的浅淡,它如烈酒,经过时间洗礼更为醇厚,即使落满埃尘亦不会掩其华耀。
北部族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那场封门大雪,后世亦是如此。
正如传世经典不过是前人旧话,酒未温好便已走过酒家,绿梅还未冒芽便已过完早春,思慕之意未诉诸于口,枉然竟已半生。
江水东流,十里锦绣长安亦为人们口中古城,今时明月照古人,古时春秋留余温。
北部的最后一场雪在耶律哲登基的次日便止住,灰蓝色的天终于堪得明亮,碧蓝色的天空艳阳高照,南飞的大雁向北归来,金光洒照遍地,昭告着新王朝的开始,亦昭告着盛世来临。
晴空下的柏油公路川流不息,坐落在京城繁华地段的京市博物馆内正在开展一场斥资巨大的展览,精美的文物被罩在玻璃内供人观赏,三千年前仅贡皇族富贵人家使用的物品,如今褪去那层高不可攀的帷幕展出在众人面前。
不少学校趁此组织了研学,没有浪费这个可以切身体验、学习历史的机会。
在清一色棒球服样式的校服中,国高的西装制服格外显眼,当然,最引人瞩目的还是站在最后一排的清冷男生。
那男生的发色挑染成蜥蜴绿,在人群中很是醒目,细散的碎发垂在他的眉骨,细长的丹凤眼略带疲惫,眼周一圈青灰色,眼尾处有些浅淡的红晕,他生的极为俊美,却丝毫不显女色,反而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西装革履的打扮,硬是让他穿成了浑戾不羁的模样,他长的很高,因此站在人群里更为惹眼。
一旁的男生撞了撞他胳膊,嬉笑道:“路少昨天又玩到不早吧?你看你困的,啧啧啧,这得敖了多久啊,作为兄弟,我提醒你一句,研学结束,学校可是让交小论文的,你这不听那不听,光打哈欠能写出来吗?”
路听舟淡淡的看他一眼,无所谓道:“这展览开的这么大,在网上发表文章的人肯定不少,回去搜一篇不就好了。”
赵束浚叹气,在群聊界面翻找出刚下的通知摆到路听舟眼前,“瞧瞧,这是要参赛的,老班说了每个人都要交,网上搜的文在学校里就会被刷下来。”
路听舟皱眉,生无可恋的勾住赵束浚的脖子,哭丧道:“那该怎么办啊!历史我才考十二分,语文加上作文也才五十,我这水平写个蛋啊写,小学生都比我强。”
他的嗷嚎声太大,引的隔壁实验小学的学生纷纷侧目,路听舟尴尬的低下头,赵束浚亦闭上眼睛,试图逃离现场。
这哪是什么高冷男神?
分明是个反差搞笑男!
“要不我找个代写?三千总能请一个吧。”
赵束浚:“……”
“你前天刚买了双六万的鞋,过几天还要赶游戏活动抽那什么石头,八万的生活费都不够你嚯嚯,还有钱请代写?”
路听舟:“……”
“那我还能怎么办?”路听舟故作可怜的看着赵束浚,这让赵束浚呕了好几声。
赵束浚推开路听舟的脸,甚是无奈的指了指正被介绍的画像,“听课。”
“不是,你还听上了?”
看着突然认真起来的好兄弟,路听舟感到陌生,他装作抹泪,“唉,真是让人觉得背叛。
“……”
赵束浚无语解释,“我爹说了,只要我这次能在市里拿个奖,不管是什么奖,他就给我提辆劳,我肯定要听啊。”
路听舟抬头顺着赵束浚手指的方向看去,不由得惊叹,只见画像上的少女月貌花容,姿容绝世,她不仅生的好,衣着也是一等一的华美,少女端坐在青鸾牡丹紫檀椅上,身穿正红团花纹金沙罗大袖,内着缕金凤穿牡丹蜀锦裙,外披鸾凤缀珠深蓝霞帔,云髻高梳,长发后拢,于项背处挽成垂髻,耳侧亦垂下发尾,发饰繁而不杂的堆砌于发间,使少女的娇俏与服饰的华贵相得益彰。
赵束浚见路听舟看着画像上的少女发呆,忍不住翻起白眼,他肘了下路听舟的肩膀使他回神。
“这是谁啊?太漂亮了吧!”
“上古既无,世所未见,瑰姿玮态,不可胜赞。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路听舟不禁喃喃出这首他曾背过的为数不多的诗。
赵束浚摆出一副听过课的好学生模样开启了绘声绘色的小课堂,“这是康齐的承仪公主——季长欢,前半生那叫一个众星捧月、锦绣荣华,可惜后半生竟是亡国被俘、痛失一子后抑郁而终。”随后,赵束浚还不忘故意找事“你还背上了?”
路听舟看的出神,除了画中少女的名字什么都没听进去,他也顾不上和赵束浚拌嘴。
聘请来的专家正在讲述季长欢短暂的一生,“在康奇和北部的历史上,这位承仪公主可谓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至关重要的人物,只可惜红颜薄命,十八岁便去世。”
知子莫若父。
赵束浚知道路听舟在想什么,他打断好不容易听会儿课的路听舟,“别发春了,人家在历史上有官配,虽说对她不好吧,但至少也有了两个孩子,次子还是一代明君呢。”
赵束浚又指了指挂在一旁的双人画像,“那是承仪公主和北部烈王成婚时的画像,真不知道博物馆是怎么想的,竟然把这两张画像挂在一起,不怕晚上打起来?”
路听舟的视线随之右移,成婚时的承仪公主不过十五岁,这两张画像的时间相隔才一年,承仪公主坐的仍旧端庄,衣着依旧华贵,可明艳的脸上再不见笑容,显然是板着脸,但坐在一旁的男子好像并不在意她的表情,那男子笑的邪魅,和承仪公主形成明显的对比。
很明显的就能看出承仪公主并不愿意画这张像,更不情愿和身旁的男子牵手。
路听舟站在最后一排,和画像的距离稍远,但他长的高所以人群并不足以挡住他的视线,在路听舟的眼里,此刻除了第一张画像所有东西都化为虚影,朦胧模糊间只有她才是明晰。
待到回神,路听舟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事,他怎会突然色令智昏?他再次对上画中少女的双眸,恍惚间,那少女的眼睛似是笑起来,好看极了。
路听舟的心怦怦直跳,不知是被吓的还是怎样。
他让赵束浚把关于承仪公主的历史全都告诉自己,并答应送给赵束浚万代的机动战士高达。
路听舟的行为令人费解,可赵束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虽说换做以往他肯定都要先嘲笑路听舟又犯魔怔,可今天看在高达的面子上他‘勉强’理解且尊重吧。
听完季长欢的故事,路听舟不免心疼起这个人生大起大落的女孩。
关于耶律修对季长欢的感情,千年来都不好解释,耶律修的爱太隐晦难懂了,隐晦到只有自己知道,难懂到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恨她。
那专家随机提问了一个女孩,那女孩说:“我觉得耶律修是爱季长欢的,只是没有正确的表达出来,爱人的方式选错了,否则在季长欢死后就不会对耶律忻最终处以惨无人道的梳洗之刑。”
专家点了点头,让学生们自由开展辩论会。
路听舟看着右侧的画像道:“我不认为耶律修那样做的目的是出于爱,我认为那是出于内心的愧疚和扭曲的占有欲,爱一个人是不会冷眼旁观看其受欺辱的,更不会灭其国。”
“换种说法,耶律修内心的扭曲来源于幼时经历,这可以理解,但他对季长欢的爱从始至终只有自己知道,他的行为在季长欢眼里就是永无止尽的折磨,和爱丝毫不沾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