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生梦 第5章 第 5 章

唯闻人作鬼，不见鹤成仙。

——寒山《诗三百三首二一九》

孟真听着故事，手指在温来笙掌心里划来划去：“这不都好好的嘛，哪里就会让我哭？”

温来笙把她作乱的手指握在手里，吻了吻。

“如果只是这样就好了。”

可这个村子的疫病，并不是天灾，而是**。

一个有权势的奸商看上了这片物产富饶的土地，想把它据为己有。奸商就派人去找村长，要用一个很低的价钱，让村子里的人搬走。

村长拒绝了。

村庄里的人在这片土地扎根生活了几辈子，这是他们出生的地方，也会是他们落叶归根的土地。如果是做生意，大家当然欢迎，可奸商显然不是做正常生意的。

奸商觉得这群人不知好歹，他找来一个“巫医”。

不是说村子是他们的埋骨之地吗？那早一些晚一些，不都一样吗？等人全死了，土地不就是他的了？连之前的“安置费”也不用给呢。

巫医是一个邪修，他收了奸商的好，于是有了这场疫病。

奸商等啊等，看着村里的人开始生病死去，本以为十拿九稳，谁知，村子里的人却突然痊愈了。奸商觉得不对，派巫医去查，巫医查到村民们新供奉了一位“神仙”。巫医打量一番，发现所谓的神仙不过是一只有了法力的孤魂野鬼，眼珠一转，更坏的点子就出来了。

鬼最近总觉得自己身体不舒服。

可他明明是鬼，怎么会觉得身体不舒服呢？

他救的那个小孩子倒是天天来小庙里看他，有时带一把野花，有时是一个果子，偶尔还会有半块糕点。

小孩子：“这个糕点可好吃了！村长给我的，我专门留了一半拿过来给你尝尝！”

隐身的鬼刚吃完一根香，看着半块糕点，最后还是啃了一口。

嗯，怪甜。

孟真翻了个身，趴在温来笙的胸前：“鬼要被那个巫医害了？”

温来笙把她的头发稍稍捋顺：“嗯……”

巫医使用了一种邪门的法术，偷偷吸取鬼的力量。

一开始鬼只是觉得虚弱，后来，鬼又觉得他有时会失去意识。一次清醒过后，鬼发现自己以真身状态，出现在他救了的小孩子面前。

小孩子踮起脚想去碰他，鬼下意识弯了弯腰。

小孩子摸了摸鬼的脸颊，问他：“你是生病了吗？”

鬼：“……有可能？”

不过鬼会生病吗？

小孩子开始给鬼供奉药材，还专门问了村长，都是强身健体的药材。

鬼看着碗里黑糊糊的汤剂沉默。

幸而没多久，鬼就发现了是巫医在捣鬼。

那日，巫医溜进小庙去查看他的布置，和蹲守他的鬼碰了个正着。

鬼与巫医对峙，终究还是免不了一战，没想到这时候，小孩子端了一碗药进来小庙，嘴里还念叨着：“这个可能管用……”就看到了一人一“神仙”的争斗。

小孩子看到这情况，直接连碗带药砸向巫医，巫医没想到小孩子来这一招，躲避不及，被泼了一脸苦水，还有不知名的黑色药渣粘在脸上，和他难看的面色倒十分相配。

巫医：……

鬼：“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捞起小孩就跑。

巫医之前已经从他这里偷了太多力量，如果是他一个鬼，他可以无所顾忌拼死而战，可小孩在这里，他不敢说能护得人万无一失。

但巫医阴险，早早设下陷阱，鬼在逃跑时不慎栽进去，只来得及把小孩子护在怀里。

巫医嘲笑鬼，为了一个小孩子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随即蓄力法器，要给鬼最后一击。

鬼只想护着小孩子，但他此时已经无法动弹。

“砰”的一声——

有血的味道。

鬼的脸上被溅上了小孩子的血，小孩子以保护的姿态护在他身前，也只是笑着看他，好像在说：“别害怕。”

鬼的舌头不自觉伸得老长，舔了舔脸上的血迹，才想起来会不会吓到小孩子。

小孩子眨了眨眼，倒也没害怕。“神仙”救了村庄里的所有人，自己应该保护他。小孩子护在鬼的面前，挡住那个坏人的攻击，是下意识的行为，不过最后，似乎只有肩膀处流了点血，一点点痛。

小孩子：“你的舌头好长。”

鬼吃了血，看向小孩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

几步之外的巫医，也头一次把注意力转向了小孩子。

巫医也闻到了血的味道，看到了刚刚的场景。

他身体颤抖起来，癫狂大笑：“竟然让我碰到了精血玉！”

小孩子不知道坏人在发什么疯，但鬼知道。

精血玉是指一种特殊的体质，这种体质对人本身没有影响，可对鬼怪和邪修而言，是大补的血肉食物。

哪里是什么玉，那可是让邪魔垂涎欲滴的肉啊。

鬼恢复一些法力，努力克制本能，又把小孩子护在身后。

巫医笑完，就和鬼商量：“你把这个孩子留给我，我就不杀你。”他心里有数，虽然鬼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要是强杀，指不定还得付出什么，属实不是明智之举。而一块精血玉，可比一只孤魂野鬼的力量要重要太多。

鬼没有回应，在心里思量着接下来的行动。

无论……他要救下小孩子。

这样再次剑拔弩张的场面，让小孩子也意识到了什么。

小孩子拽了拽鬼的衣角。

鬼没有低头去看，只是拍了拍小孩的肩膀。

……

“这之后呢？”迟迟等不到下文，孟真拽了拽温来笙的衣领子。

温来笙的衣服本就是随意披在身上的，孟真这一拽，俩人又差不多赤诚相见了。

借着天光，温来笙去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孟真。

眼睛透亮，纯洁无辜，只有耳朵上一抹红，疑似暴露了最本真的反应。

温来笙开口，声音平稳却含了一丝悲伤：“鬼付出所有，打赢了巫医，成功保护了小孩子，但他自己也即将消亡。”

“而且，巫医死前还对着小孩子大喊，说你们供奉的神仙是鬼啊，还嘲笑鬼，就算救下了这个小孩子，但那是一块美味无比的肉，我不信你不会吃。”

“然后呢？”孟真追问，“鬼……怎么做了？”

“鬼是一个好心的鬼，他没打算吃掉小孩子。”

“那他……消散了吗？”

温来笙摸了摸孟真的头发：“消散了。他死前，还想抬头看一眼小孩子，又不敢看，因为小孩子已经知道他是鬼了，会不会害怕他？会不会……讨厌他？”

“不会的！”孟真当即应答，“怎么会！”

“嗯……我也觉得。”

“所以小孩子讨厌鬼吗？”

“不知道，我就看到这里。”

“……”

孟真开始穿衣服，温来笙止住她的动作：“深夜了，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去弄。”

“点油灯，读书，卡在这儿太难受了，而且鬼本来就是鬼了，为什么又要死，我不情愿……”

温来笙把人拉回被子里，堵住某张喋喋不休的嘴：“我虽然没看后面，但这故事只剩一页了，那个故事总要结束的，可我们的故事才刚刚开始呢。”

孟真反抗，反抗无效。

“你的身体怎么越来越冷了？”温来笙把人拥在怀里，“是我不够努力吗？”

孟真眨眨眼，想着说点什么糊弄过去。

“还是说，因为你比较弱？要不我们成婚吧——”

孟真捂住了温来笙的嘴。

孟真问：“你不怕我吗？”

“就像小孩子不怕鬼一样，我也不怕你。” 温来笙笑了笑，眼睛在黑暗里亮得惊人，“我喜欢你。”

孟真像是被温来笙的眼神烫到一般，下意识别过眼去，末了，像是下定什么决心，她又迎上温来笙，低声道：“唇齿相依……能让我暖和一点。”

也许是日久生情也许是……一见钟情。

在温来笙心里，孟真……非人这件事，似乎就这么过去了。

孟真靠在窗边听雨，念着温来笙最近抄写的诗句。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孟真不解，“你想看杏花吗？可现在已经是盛夏，没有杏花了，我带别的花给你好吗？”

温来笙把看完的书放下，走到抬头看着他的孟真面前：“并不是想看杏花了，只是想你。”

——而你只在下雨时出现。

这句话温来笙没有说出口，但孟真懂了。

孟真不想打扰温来笙温书，即使是雨天，也总是在天黑时才赶来。

温来笙又挑了一盏油灯，让屋里亮堂些，然后把孟真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试图传过去一些热度。

“你身体这么凉，会对你有害处吗？”

孟真摇摇头，回应了一个无声的吻。

窗边落下的小米肚子吃饱了，也没有像往日那样叫两声，黑色的豆豆眼安静注视着屋里的动静，十分……有礼。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真下次来，还真带了一大捧山间的野花，并且把花插了温来笙满头。“鲜花配美人！”孟真如是说。

温来笙无奈笑笑，趁着孟真忙活的空隙，选了一朵淡黄的小花，放在她的耳边：“好看。”

两人就这样你插一朵我插一朵，总算没有辜负这捧花的艳色。

花落满屋，美丽至极。

穿衣服的时候，温来笙注意到了孟真身上佩戴的香囊。是第一次见面时，孟真不小心落下的那个香囊，之后她说是驱蚊虫的。

温来笙闻过这个香囊，没什么味道，现下再注意到，就随口问了一句：“香囊里面是什么？”

孟真回：“忘了，可能是驱蚊的药材吧。”

温来笙：“……好吧。”

不过孟真还会怕蚊虫吗？也许是……很久以前的习惯吧。

温来笙默默安慰好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