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李商隐《夜雨寄北》
这本书里的鬼似乎都有一些善意。
鬼游荡到了一处死气很重的村庄,这种地方对鬼来说是宝地,但对于人……鬼瞧了瞧,发现村庄里人都是病恹恹的,还有好几家都挂了白幡,。
这个村庄虽然坐落于王城边缘,但物产丰富,民风淳朴。人们本来生活很好,但不知何时起,村里的人开始陆续生病。村长想请城里的大夫来看看,可大夫一听病人状态,就拒绝了医治的请求。
大夫说,这是一种很强悍的疫病,没有根治的药,也请他们不要再来。村长万分请求,大夫最后也只是叹口气,给了一个可以缓解病痛的药方,整个村庄就这样苟延残喘活着。
好心的鬼吃了几口死气,又在村里逛了两圈。他现身于一户安静的小院子里,这户人家门口没有白幡,但他感受到了将死的气息。
是一个快死的小孩子。
鬼摸了下小孩子的脉,又看了看孩子的身体状态,觉得这个疫病颇有蹊跷。
听故事的人仰头,往讲故事的人那里吹气。
温来笙觉得手腕痒痒,在翻了一页书后,直接用手虚虚遮住孟真作乱的嘴,孟真吹不了气,直接舔他的掌心。
温来笙叹气,又把手拿开。
孟真:“那难道不是疫病?”
温来笙:“是也不是。”
这种疫病不同于普通的疫病,只有极其恶劣的环境,比如鬼产生意识的那种植被高度腐烂地方,才会出现。可这个村庄周围都干干净净,并不像会发生疫病的情况……不过也不是不能治愈。
鬼不忍心,使了些法子暂时保住小孩子的生机,又一边胡乱想着治疗这种疫病的草药,却没注意,小孩子醒了。
小孩子睁眼,就看到一个没见过的男人在自己面前,还拉了自己的手。
小孩子问:“你是神仙吗?”
鬼被逗笑,摇摇头。
小孩子又问:“那你是鬼差吗?爹娘说我病得很严重,我是不是死了?”
鬼又摇摇头,然后他说:“你的病可以治,只是有一味药材很难找。”
小孩子听到这句话,一下有了精气神,不免追问:“村子里的大家都可以好起来吗?那个药材是什么样子?我会画画,可以画出来给村长看!”
鬼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那种药材在很远的地方,名曰醉千霜,没有固定的形态,只能靠气味辨别。”
今夜月色朦胧,隔着窗棂,微光照在小孩子虚弱的眼睛上。
“最……前霜?”小孩子张着嘴,还要再说些什么,但生病的缘故,最后还是只能清醒一会儿,即使再恋恋不舍,还是昏睡过去了。
鬼想着离开去找药材,却感觉到一些牵扯,低头一看,发现是小孩子拽住了自己的衣角。
他无奈笑笑,隐去身形,小孩子拉住衣角的手,也轻轻垂了下去。
天似乎要晴了,孟真辞别。
“我的好公子,我总是要养活自己的,天晴了,我该回去晒药材了。”孟真又抱了抱温来笙,“下次不要开门等我了,雨飘进屋里,总是不好的。”
“孟真,你……”温来笙张张嘴,似乎有那么一句话,总在嘴里来回翻倒。
“什么?”孟真已经走进细雨里,她回头看,眼里是注视她的温来笙。
“路上小心。”
温来笙还是把那句话咽下去了。
咽进肚子里,如果可以……永远都不要说出来。
又过两三日,暴雨。
温来笙合上窗户。这种雨势上山,会很危险。
窗迥侵灯冷。手里的书看上几行,温来笙就得把旁边的灯盏挑得更亮一些。来回几次,他索性放下书,把空的画纸挂在光线好一点的墙上,提着笔练大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孟真今天也许不会来了。”温来笙近乎自我催眠般说着,“不要想太多。”
却话巴山夜雨时。
一首诗默写完,温来笙不自觉在末尾处添了一朵小花。
他回忆起孟真本就偏凉的体温……雨天外出,实在不好。
“咚咚”。
是敲门声。
温来笙还是见到了淋成落汤鸡的孟真。
“我的伞显然没能禁得住这样的暴雨。”她把破了的伞立在门前,“但我至少全须全尾的,到这里了。”
“还有这个,很好吃,你尝尝!”
温来笙接过一串红色果子,把人推进房间:“给你准备了热水,还有暖暖的姜茶,可别生病了。”
孟真笑嘻嘻泡澡喝姜汤。
屏风外,温来笙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这么大的雨你也来,这是山里,如果出了事,我怎么办。”
“也不知道我煮的姜茶对你有没有用,总归我不是大夫。”
“我也没说非要你来,你——”
孟真显然听不得这样的絮絮叨叨,忍不住出言打断。
“那你为什么还要准备热水和姜茶呢?”
“因为——”
温来笙说了开头,却兀地停下。
喝完姜茶泡完热水的孟真迟迟等不到对方回话,只好搭了衣裳,出来看看人在干嘛。
温来笙盯着什么方向发呆,孟真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是那本熟悉的话本。
“来笙?”
孟真喊了一声,温来笙回过神来:“啊。”
有些呆愣的回应让孟真笑了起来。
温来笙有些尴尬,他上前把孟真随意披着的衣服整理好,直接把人抱到了床上,“我去给你拿点吃的?”
“我带来的果子你尝了吗?”
“还没。”
“我来的时候吃东西了,你把果子拿过来吧,我们一起吃,很好吃的。”
是……这么个好吃法吗?
孟真将小巧的红果子含在唇齿之间,靠近原本坐得还算规矩的温来笙。
果子最后的确是吃到了,的确很好吃。
酸甜香软……
让人意乱情迷。
暴雨下得凶,停得也急,外头虽然还是阴天,却只剩下几不可察的细雨。
“鬼后来找到药材了吗?”
孟真坐在镜子前,翻看话本,温来笙在身后为她梳妆。
孟真的发质很好,温来笙拿着梳子,为她重新梳起因为情事而松散的头发。可他从前没给女子梳过头发,在弄好一个看起来还行的发型后,只能又从匣子里找到几根合适的素色簪子,小心插在孟真的盘发之间。
嗯,看起来还行。
“嗯……鬼找到醉千霜了。”
“所以村子里的人全都得救了吗!”
“是,都得救了。”
“那真是太好了!”孟真如释重负般放下话本,变戏法似的掏出一支眉笔,“来笙会画眉吗?”
温来笙摇摇头,没有去接眉笔,反而拿起平时画画的细毛笔:“但也许,我可以为你画一个花钿?”
美人如花隔云端,但温来笙的铜镜里,正照着一位美人。
美人显然很满意眉心的花钿,笑盈盈的,仰头去看作妆人。
温来笙被这笑容晃了眼,眼神瞥向别处:“我已经找了一把新的油纸伞,可以……出发了。”
“好呀。”
两人决定去山脚下的小市集逛逛。
温来笙撑伞,孟真挽着他的胳膊,路上一遇到什么可以吃的果子,就要采下来给温来笙尝尝。
“这个可以吃,还能治疗高热,但是很酸……”黄色的果子被孟真塞进了温来笙的布袋里,“食欲不振时还能用来开胃,但直接吃的话,真的很酸。”
“嗯。”温来笙收好。
“如果是大病初愈,也是可以吃的,对身体很好,村子里的他们痊愈以后,也可以吃。”
温来笙知道,孟真说的是鬼的故事。
他回忆起后面的剧情,想了想,还是就这个话题接了话。
“实际上,那个故事还没有结束。”
“病不是都好了吗?”
“嗯……但之后又发生了别的事情,有些复杂。”
“那等下次再给我讲吧,市集要到了!”
因为细雨,市集上的人并不多。
两人逛得很尽兴,时不时贴耳交流,动作亲密,宛如一对有情人。只是,市集上总会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看向温来笙这边。
离商贩近了,总是有偶尔几句话飘进温来笙的耳朵里。
“明明只有一个人,这人怎么这么奇怪。”
“这是在和谁说话……”
“来笙!”孟真把人拉到一个老叟摆的摊子面前。
温来笙温柔笑笑,把钱袋子递给孟真,孟真在老叟那里挑中了一根画了符的发带,温来笙就指了指发带。
“哟,客官好眼色啊。”老叟白发长须,颇有一股仙气,“这发带上画了护身符,对公子的身体啊,是极好的。”
老叟拿了孟真放在摊子上的铜钱,将发带递给温来笙。
温来笙道谢,打算带着孟真去逛下一个摊位,却听到老叟在背后喊他。
“公子要好好珍惜时光啊。”
珍惜时光?温来笙转头,老叟已经背对他,进屋去了。
“是指来笙来年要参加考试的事情吗?”孟真猜测。
“也许吧。”温来笙也没在意,他搬去山里住,的确是为了安心温书。
不过珍惜时光,也包含现下的时光啊。
温来笙为孟真拂去落在衣摆上的雨珠:“别跑那么快,小心摔着。”
雨夜。
孟真躺在温来笙身边,温热的呼吸弄得温来笙痒痒的。
“外头正下雨呢,不睡吗?”
“白天睡饱了,晚上有些睡不着。”孟真在温来笙怀里翻了个身,手摸到了床边的一本书。
“对了,故事,讲给我听吧。”
“《夜苑随笔》?”
“嗯!”
“不过我也没看完。”
“看多少讲多少嘛~”
“那你一会儿听了,可不许哭哦。”
鬼带历经一番辛苦,终于是把药材带了回来。
他回来的时候,先去看了之前的那个小孩子,想看看还活着没。
幸运的是,小孩子还活着。
小孩子这几天忙极了,从村长到村里略懂医术的人,都被小孩子念了好几天的“最前霜”。村长无奈,掏出几块糖给小孩子吃,让小孩子快回去好好休息。
小孩子这晚睡不着,就见到鬼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小孩子很开心,嘴里喊着“神仙”,从“神仙”那里接过醉千霜,奔去村长那里了。村长没见过这种药材,但本着死马当做活马医,他用药材煮了汤药,先自己喝了一碗。
他对小孩子说,如果他死了,这个药就倒掉,如果他还活着,村子里的大家就有希望了。小孩子就看着村长视死如归般熬了半夜,熬到天亮,村长把汤药分给了村子里的大家,大家都好了。
小孩子捡起药材碎渣子,留了下来,因为,这是“神仙”的证明。小孩子把“神仙”的事告诉了村长,村长又告知了村民们。受了这样大一个恩惠,村民们都想感谢这位神仙,最后,便由村长牵头,众人为“神仙”盖了一座小庙,方便供奉。
建造小庙的时候,鬼隐去身形,就在旁边看着。
他叹了口气。
再怎么样,他只是一只鬼。
不过这些人好起来,他就很开心了。
本来想着再现身一次,告诉小孩子他不会收到供奉,可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竟然真的从村民的供奉里收到了一丝力量。
得到了这样意料之外的回馈,他决定暂时留在村子里,守护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