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个全走了...”
她本想问问京城细节,谁知她们跑得飞快,她只是慢了一步,却连影都见不到。
困惑地转了转,正巧旁的就是梳妆台,于是顺势坐了下去,对着铜镜怔神。
元回想留她过年?
还在屋子后面转来转去?
镜中,秋水似的眸子里盈满困惑。
又非机密,有何讲不得的?
听她们的话,他不但转圈,口中定是念念有词,只言碎语被人听去,七歪八凑凑出一段闲话,这闲话又在无意中,传到了她这。
以元某的功力,可以做到来去如风,但竟被侍女发现自己在屋中转圈,被人看到自己心烦意乱的样子。
他也喝假酒了?
牧归思来想去没想出所以然。
晚间,花们抬着四大箱东西来了。
步履矫健,气势汹汹,轻敲房门后,砰的一下,将门撞开,再是砰的一声,四个大沉木箱往地上一码。
刷刷刷刷。
单膝下跪。
牧归吃肉脯的动作一顿:“这?”
“姑娘,来了。”
夏花一字一顿,春花闭着嘴,在一旁吚吚呜呜。
“奴几个采买回来了。这些都是今年天工坊的新样式,不知姑娘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料子的,就将它们各带了一件回来。”
秋花说着,站起身,将身后四个箱子依次打开。
“这件袖口较窄,这块做了改良,胳膊肘位置较平日的衣服厚,与人对招拔剑时不会影响您的动作。”
袖口确实束紧了,但腰上挂着的这一圈熠熠生辉一眼瞧去满满土豪气质的东西,还是摘下来为妙。
“这件是天工坊独创的织法编织成的,袖袍宽阔,走起来衣纱飘飘,像那九天之上的仙人。”
衣服是好看的,料子也够厚实,但肩部意味不明的流苏是怎么回事。
“您瞧这个,这件最最好看,天工坊说,这是他们卖得最好的一件——换了旁人来买,还不一定买得着。”
鹅黄衣衫,确实青春活力,样式也不错——但是现在要入冬了。
牧归保持礼貌微笑。
她快步上前,抓了几件样式珠宝没那么多的:“就这几个吧。不过,能赊账吗。”
言下之意是,她根本买不起这么多。
“姑娘,奴都知道——”
春花扬起的脸瞬间被秋花摁了下去。
“这不对吧?”
手中的衣服瞬时烫手了。
未婚男女,处处关心。
他的态度明显到牧归根本不敢认。
自己受了这么大的礼,日后肯定要还回去。
积得越多,日后越难还清。
按照一般套路,若真到了紧要关头,她欠下的债将会套在她脖上——要么还命,要么连人带命一起还了。
几人看牧归抓着衣服默然不语,以为她不满意,支着的一只脚也落到地上:“请姑娘恕罪!”
废了老大劲,留了几件不那么显眼的,才勉强将她们打发走。
打发走了四花,牧归侧耳听了一会,提了一壶酒,顺手摸了两个杯子。
这边屋子和县令府一般,也有一片竹林,深处有一张小桌。她提着酒罐子,路上侍从侍女在看到她时,眼中寒芒消散,无声退去。
牧归将酒罐放在桌上。
淡淡的酒香飘散,竹香和不知名的香味融合得出奇合适。
酒液半满。
牧归向上一举。
一只微凉的手将之接了去。
“还住得惯吗。”
“很好,”牧归想到四花倒是一笑,“元大人,李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忽然带她去见礼部尚书,除了“有怀疑”,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那东西带在身上么?”
元回并未正面回应,反问道。
见牧归眨巴着眼睛,他补充道:“那块玉的碎片。”
“你找这个...因为他?”牧归摸出琉璃片,“为什么?”
“我们有些……交情,”元回将杯子放下,身一转,坐到牧归身侧,“有一日他寻到我,说自己丢了这块玉,托我帮他找一找。”
“这玉究竟有什么特殊的?”
“不知,但是,他有些着急。”
牧归心说那是真的有点着急了。
元回什么身份?皇帝鹰犬。他求到元回这,皇帝不可能不知道。
既然他知道,那忽然给自己升官,是不是也有这一层暗示?
“一见便知。”
是了,不论如何,等过了几日,他们混入府中,自能知晓。
“话说回来,从皇宫回来那日,我最后说了什么?”牧归忽然想起这么一茬。
“莫要贪杯。时辰不早了,早些歇息。”
酒杯还在原处,其中的酒一分未动,而酒前坐着的那人,抛下这句话,忽然不见了踪迹。
牧归四下张望,却觉手边空荡——他没顺走酒杯,顺走了酒壶。
可以了,饮清风明月,好生风雅。
琉璃片在老板那发现的,老板和山匪有染……
她不知怎的想到了澹台家的玉。
同样做工精致,同样的带有花纹。而这块玉的玉质好到近乎琉璃,只瞧一眼,几乎分辨不出。
山匪窝里,山匪们瞧见澹台家的玉,态度瞬时好了。
它们会不会,都是某种凭证?
转念一想,琉璃片上的花纹似是自然形成。自然鬼斧神工,孕育天地精华而生,世间估摸着仅有一块,仿冒不出一模一样的,不怕人造假。
牧归思衬道,一直到她坐上车,“到底为什么”仍在骚扰她的心神。
元回轻咳一声,将咸味点心添上:“到了。”
“唔。多谢。”
牧归拍拍手,点心渣子落了一桌子。
得了元大人来的消息,侍郎府府门早早地敞开。才下车,便有一管家打扮的向他们施礼:“元大人。”
元回看向管家:“牧大人。”
管家喏了一声,接着道:“二位随我来。”
礼部侍郎的院子不大,但得天独厚,院中竟有一汪活水,从南至北,贯穿整个庭院。屋上装点了一些价值不菲的琉璃片,各处可见的墨宝匾额,又有四君子中的兰、竹二君相迎,倒是一派书生气。
管家带他们到了水边,施礼退下。
一个穿着常服、眼下乌青极重的男人,远远地瞧见他们,离了身侧的两个侍女,迎了上来。
“元大人,”他困惑地望向牧归,“这位是?”
“大理寺正,牧大人。”
李大人恍然,简单寒暄后,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们到水榭小坐。
火炉香暖,白烟袅袅。
李大人屏退侍女,亲自为他们沏茶。
茶才送上,他便急急开口:“大人,您这一行,可有收获?”
“有。”
牧归咽下茶水。
这茶泡得有些浓了。
李大人满怀期待,眼中爆发出强烈光辉,略有些浮肿的眼皮强行睁着:“牧大人知道什么?”
牧归将琉璃片一推,未等推到他身前,便被他夺过。
“这...您是在哪找到的?”李大人小心翼翼地划过上面的纹路,“很像...太像了...”
“西京。您这么说了,莫非不是这块?”
李大人苦笑:“下官遗失的那块是整的。只有一片碎片,不好判断。您找了许久吧,这份恩情,李某记下了。”
牧归心头一跳,追问道:“这玉,不止一块吧?”
“下官不知,”李大人垂眸,“您还看到别的碎片了吗?要是多一些,应当能看出。”
“没了,这块是我们在废墟里找到的,其他的东西都成了粉末,只有这一块大一些——您的脸色不太好,”牧归弹跳而起,向对岸的侍女招手,“大人身体不适,速速扶大人回去休息。”
“牧大人,下官没事,”惨白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李大人想去拉牧归,却被元回的眼神钉在原处,“您...快别喊了。”
牧归坐回,他抹了把汗,连喝两杯茶,脸色才有好转。
“天下的玉如此多,这块质地虽好,若是去寻,也能找到类似的。下官正好有认识的玉商,其手下玉料众多,在西京一带特别有名,下官可以代为联系——不知您要何种玉?”牧归侃侃而谈。
李大人又有了些神采,但神采消失的速度比先前更快:“多谢牧大人。”
“下官说过的事,从未有没做到的,旁人见了,都要赞一声言出必行,”仰头,饮尽杯中茶水,牧归将杯子一放,眉间起了些恼意,“您是信不过下官吗?”
“不敢不敢,”李大人尴尬一笑,眼睛不觉向元回这边飘,“牧大人爽快,在朝中也有耳闻,下官自是知道的。只是这玉,乃友人所赠,千千万万块玉,都不如这一块,还望牧大人体谅。”
杯中茶尽,李大人没有满上的意思,牧归装作对庭院感兴趣,让二人先聊着,自己则是带了几块糕点,起身别过。
她悄悄对元回眨眼。
来之时,她已瞧好了一处风水宝地。既有植被遮盖,又有屋檐可挡,四方风声流通,往那一坐,可听八方碎语。
更巧的是,李大人先前屏退的侍女,退的正是这个方向。
牧归理了理树叶尘土,做了些伪装,悄悄蹲下。
没一会,侍从们闲聊的声音悠悠传来。
“大人最近又没睡好。”
一个侍从叹了口气,听声音很是年轻。
“还不是因为小姐?”
“嘘,”那人紧张地看了看,“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