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
不等牧归回答,他便挥手赶人。
牧归施礼退下,才出了门,方才见过的太监迎了上来。
“牧大人,恭喜了。”
太监满脸堆笑,半眯着眼睛,不错眼珠地瞧着她。
等了许久,牧归只是微笑还礼,却再无旁的动作,忍不住再次开口:“牧大人,恭喜。”
“得陛下信任,臣女自当奋发,不辜负陛下期许。有劳公公带路了,臣女初来乍到,对宫中礼数不尽了解,还望公公提点。”
牧归说着礼数不周,这一套礼施得行云流水,让人挑不出错处。太监明知牧归装傻,却因顾忌皇帝,不好发作,笑容越来越僵。
“随咱家来吧。”
接下来一路,二人不再言语。他将牧归送到宫门前,自顾自地走了,周遭侍卫目不斜视,似没注意到她。
“大人,您这边请。”
她身后,几名侍卫正向一人打招呼,而后便是马车隆隆,渐渐驶远了。
牧归摸着脸,若有所思。
第二重宫门到第一重触感触感宫门距离不短,宫内严禁使用武功。她故意暗示他,自己不明宫中规矩,常理而言,他应遣下属送她,而非亲自送她出来。
他亲自送了,显得郑重,而以他的身份,不该做为一小官叫马的差事。
这人的意思,是让她自己走回去。
牧归摸出新牌子。
可惜不能如他愿了。
将牌子往侍卫眼前一晃,吩咐了一声出宫,立即有人引她上车。
牧归一看,乐了。
与其说是车,不如说是轿子,又或者,两匹马拉着的小箱子。
这小箱子被藏在一个角落,在周边高头大马的对比下,显得寒碜。
牧归站在车前,抱胸,似笑非笑。
她忽然就不着急回去了。
侍卫守着牧归,见她不上车,看好戏似的瞧着他,开口提醒。
“大人,时辰不早了,您先上车吧。”
牧归望向他的地方如被火烧了一般刺痛,他梗着脖子,又重复了一遍。
她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移向另一边。
一个胖得如球的男子,扶着门框,呼哧呼哧地上了马车。
马车足以容纳三人。
再一个骨瘦如柴的男子,晃悠着晃上了车。
容纳两人,绰绰有余。
牧归收回目光,又瞧着自己小得可怜的箱子。
这是谁家的行李担子。
侍卫紧张地盯着牧归,生怕她一时激动,对自己打骂,发疯。
引她来这,不是他的主意,但他没得选。若是她责怪发难,自己不得不受了。
一想到这,他不由地捏紧了手中兵器。
牧归摸着绳索,淡淡道:“两匹马拉一个箱子,有些伤财。不妥,不妥。依我看,将马撤下来一匹,既能解决你们温饱问题,又能为为国库省一笔。”
她对着侍卫一笑:“你觉得如何。”
“我...属下...”
侍卫犹豫不敢言,却觉手一软,手上武器直直劈下,落到其中一条绳索之上,绳索应声断裂。
瘦马喷了个响鼻,受了惊,蹶提子往外逃窜。瘦弱的马在受惊时能爆发出强大力量,门口顿时响起一片“抓马”“马跑了”的呼喊。
侍卫暗自松一口气。
马跑了,有他的责任,但影响比他想的要来的小。偶尔因为缰绳磨损,会有马匹自行挣脱的情况,门口守城的这么多侍卫不是吃白饭的,对付这事和喝水一样容易。
责骂是有的。比起无端冲撞眼前的官儿,自己被骂一顿,不算什么。
紧接着,他的心又狂跳了起来。
牧归借巧力上了马,正摸索着解开绳索。
她上马的姿态僵硬而生涩,新手无疑。
侍卫脸一白,急道:“大人,您先下来吧。”
新手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骑马,轻则摔伤,重则丧命。
要是有官因此于皇城丧命,传到天子脚下,他们和他们的父母妻女都会被问责。
牧归看着另一个方向,笑道:“这不正是你们想要的吗?”
“新官上任,命丧京城,剩下的好办——后面的箱子正正好能装下我。”
“是属下做得不妥,还请您别为难钱五。”
视野中出现一袭轻甲,阔步向他们走来,施礼。
牧归敲着手心,但笑不语。
真要保下他,又何必提他的名字。
“好说,好说,”她摸出牌子,在袖子上擦了擦,“您看这马少了一匹,这车——”
“这马一时半会找不回来,您随我来。”
远处,瘦马已被人制住,往回牵引。
牧归没戳破他的谎话,而是跟着他,上了另一辆稍大些的。
出第三扇门,车夫已候多时,见她来,下马为她开门。
将车上帘子尽数落下,对着黑糊糊的桌子,嗒嗒地敲着。
皇帝给她的牌子上,写的是大理寺正,较先前拟定的高了一级。
他有话未尽,却在将要出口时,像是顾忌什么一般,生生止住。
皇帝不应在臣子面前露怯。
可是他却这么做了。
撤掉屏风,挥退手下,甚至直接走到她面前,毫不遮掩地,将自己的神态袒露。
再者出宫,一路上人们似对她颇有微词,隐隐提防排挤她,倒像是谁事先命令好的。
这宫中,究竟有谁见不得她好?一而再再而三,三番五次刁难,逼她容忍妥协步步后退。
她退居幕后,可如他的愿?
元回上车时,牧归正苦大仇深地咬着肉脯,愤愤地将其吞入腹中。
他不知为何牧归一回来心情如此之差,仔细一想,应是在宫中受了委屈。
柜门咔哒地开了,肉脯填入桌上空空的糕点盒。
车夫一声吆喝,车轮再次转动。
“过几日,你随我见一人。”
她在宫中喝下暂时散去武功的药,身上还余着淡淡药香。目力不同于往日,自然无法注意到,暗自挪到她对面的自己。
他们身上都有药味。
“谁?”
“礼部尚书,李大人。”
咬肉脯的声音消失了一瞬:“成。”
让人窒息的安静。
“如今拜了官,你已正式踏足官场,恭喜了,牧大人。”
“多亏元大人。”
回应含含糊糊,任谁都能听出其下的心不在焉。
“无需赴任。和先前一样,同我一起即可。这是给你的。”
“元大人劳心费力,辛苦元大人,”牧归这回连装都不装,接过锦囊,打了个哈欠,“庆祝升官之礼?大人有心了。”
“不是。”
牧归本是昏昏欲睡,听了这声,支愣着身子爬起来:“不是?”
锦囊摸着平实,布料柔顺,里面塞着什么东西,鼓鼓囊囊摸不出形状。
“先别拆,”元回制住她的动作,“等...日后,你想拆的时候,再拆。”
牧归哦了一声,将之收了。
神神秘秘的,莫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
若非今日她实在无心,早就逗弄他一番。
毛皮垫子实在暖和,似有离奇魔力,催得她眼皮上下打架。
半睡半醒中,那声音低低地问。
“陛下...可有提到我?”
“有...”
“陛下说了什么?”
牧归从脑中抓出几个词扔出。
她再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
“姑娘,您醒了?”
一个圆脸侍女听到身后动静,转入屏风。她身后跟着三人,一人捧清水,余下二人各捧一托盘。
“大人说,您喝了药,身体不适,让我们带您来这歇息。奴婢叫春花,昨夜也是奴婢背您来的。”
难怪昨夜觉得困倦,竟是皇帝在药中捣鬼。若她贪图皇宫风景,将会在御花园中睡得不省人事,最后被强行送入牢房,到那时,皇帝大可以此要挟她。
“春花...”牧归的脑子还有些昏,一一看过眼前几人,“你是秋月?”
“姑娘真是,这些名儿都是奴几个商量着,囫囵取的,不如姑娘取得好,”春花掩嘴一笑,“这是夏花,秋花,冬花。”
“花好,花好月圆,阖家团圆,寓意极好。”牧归咽下原先想说的话,真情实意地夸赞道。
春夏秋冬四花扶牧归下榻,梳洗,春花围着牧归,为其挂上玉佩:“府里极少来人,大人又特地交代,要将姑娘当作贵客。姑娘醒来,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奴,回去可要和姐姐们好好炫耀一番。”
春花话中还带着孩童的娇憨,不像是一般侍女同小姐的相处形式。冬花忙拉了拉她的衣摆,示意她不要多嘴。
牧归看在眼中,却不多言。
她问道:“元大人可有交代什么?何时回去?”
春花眼睛一亮。
“大人说,京城的梅花和冬景不错,想留您在京城过年,奴看他在屋子后面转了——”
夏花冬花一左一右,捂住春花的嘴,秋花赔礼道:“这丫头脑子不太好使,姑娘要是听着什么奇怪的话,直接同嬷嬷说,嬷嬷会处置她的。”
春花眼中泪光点点,听了秋花的话,连连点头。
“不必跪我,你起来。你不起来,莫非这地有什么特殊的?我来试试。”
一片狼藉,钗子与环佩乱飞。
“姑娘,大人说,让奴几个陪您置办冬衣,”秋花对春花努嘴,“她的实力是我们中最强的,可以帮上些忙。”
春花脸上仍带着懵懂,又是一阵点头。
“不如,你们帮我置办了?”牧归试探性地问道。
四人接到命令,便如喝了假酒,瞬间动了起来,不出六息,皆去,只留牧归一人。
和空气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