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香愈加浓郁,一道声音幽幽传来。
“你要逃?”
牧归暗叹一声,后撤一步,若无其事地擦了擦鼻子:“不逃,不逃。元大人,好久不见。”
元回发型一丝不苟,内里着玄色绣金大袖衫,同色外袍被露水浸润,软软地披在身上,背后斜挎着一个小包,鼓鼓囊囊。
风尘仆仆赶来西京,眼前人不仅没有半点关心,反而想着逃走。他眼神渐渐变得幽怨。
牧归想了想,客套道:“您身体可好?”
“好。”
状似无意地抖了抖,药香随着他的动作,散逸而出,浓得近乎刺鼻。
牧归瞧了他一眼。
仅回答一个字,和以往无二致,但她总觉得元回带着几分委屈。
总不能是在闹脾气吧?
定是嫌她做得不够好,要他专程来西京收尾。
牧归打了个喷嚏。
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带着一种莫名花香,牧归闻了,觉得瘙痒难耐,眼中似也有热流涌出。
若是放着不顾,下一瞬她就可以表演潸然泪下。
牧归心头暗骂这妖风,仰头打了个哈欠,趁着这时候,狠狠地在鼻子上抹了两把。
眼中模糊被抹去,低头,却见眼前一团黑色的东西。定睛一看,是一大块布料。
它被一只手举着,手指长而有力,指甲是淡淡的粉,修剪得极为好看。
元回脱下外袍,更显得少年人如树之挺拔,如月之皎皎。
他别开视线,隐隐一丝紧张。
紧张?
牧归将外袍推回,微笑。
“元大人有伤在身,这礼下官受不得,若是大人因此遭了风寒,伤了玉体,下官更是犯了大错。您还是穿上罢。”
元回一声不吭穿了,径直往外走。
牧归再一看,他身上的紧张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是错觉。
元回似有事嘱咐,他没让牧归跟着,牧归便站在原地等他。
她瞧着他走入集市,没一会,手上捏着新的裘袄,走了出来。
四下无人,他的的确确朝自己走来,来到她身前,精准无误地将裘袄举到她眼前。
牧归:?
一瞬便想明关键,牧归收起脸上的笑意,一本正经道:“大人,我不是嫌弃你,只是方才走了一个时辰,身上燥热难耐。大人体恤,我感动万分,这衣服却万万受不得。”
练武以后,她的体制有了极大改善,绝非以往可比。虽然风较以往更加冻人,但她却是感受不到寒意,反觉舒适。
再三推阻,元回终于被说动。
他将衣服搭在胳膊上,若有所思。
“和我来。”
元回先一步跳起,牧归紧随其后,跟着他一路到了一个僻静角落。
“元大人找我,是好事还是坏事?”
牧归偷偷看了一眼裘袄。
裘袄瞧着简单,但用料扎实,像是北方羊种。放在西京之中,确实是顶顶好的。
用料扎实,拿在手中有分量,搭一会还成,若长时间举着,会有些不适。
她有点好奇,元回拿着这个,能拿到几时。
元回确认周围无人偷听后,淡淡道:“随我上京。”
“上京?”牧归更觉惊奇:“谁要见我?圣上?”
点头。
皇帝指名道姓要见她,特地嘱咐元回将她带来,这事只好不坏。不然她就该被押着送上京去。
“何时?”
“明日丑时动身,申时面圣。”
“京城这么远么?”牧归感慨道。
“两个时辰足矣。”
牧归明白了,原来是要他们候着。
“入宫事务琐碎,你初次入京,需早些至,沐浴更衣,”元回知她所想,“京城比西京繁华,也较西京排外。不少人去往京城,或寻出路,或求知己。你可先行思考,有什么想要的?”
转折转得生硬,前头还是提点,后语即是试探。
元回奉皇帝的命令来,他的意思就是皇帝的意思,如此来看,皇帝或许怀疑她有野心,以此试探她。
牧归摇头:“没什么想要的。”
“果真没有?”
“自然。圣上愿意提我,已是天大的福分,我怎敢要求更多?”
元回却又是不吭声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挥手让牧归回去打点行李。
牧归走出两步,想到什么,将身一转。
“感谢大人。如今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牧归把血玉塞入元回袖中,抽手时,却被另一力道挡住。
力道正好,不会让她感受到疼痛,却又抽不出。
元回虚掐着她的手腕。
她想挣开,便能挣开。
但她没有。
她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是静静地看着,透过他的眸子,看向更远处。
她在看他,却又没在看他。
“这玉,”元回垂眸,放开牧归,“你拿着也无妨。”
牧归收了手,暗自捏着手腕:“大人知道这玉用处,放在你身上,比放在我身上来得安全。”
怀璧其罪。如此奇宝带在身上,恐会遭人眼馋。一个两个还能打过,十二三人围攻,只好弃械投降。若是玉上还有秘密更妙,要是哪日,他们立场相悖,兵刃相向,这是一个极好的理由。
牧归再次告别,转身便走。
元回默然,将玉随意地往胸前一收。
垂袖时,比血玉更艳丽的赤红一闪而过。
...
丑时,县府。
太阳未升,寒气一寸寸地侵入肌骨。
地上落了一地的叶子无人清扫,踩在上面,发出不太清亮的嗦嗦声。
牧归候在县府门口,只是徘徊。
“露重,您要不先进去坐会?”
侍卫看不过去,忍不住劝她。
牧归衣衫单薄,徘徊之际,勾勒出瘦削身形。寒气能透甲胄,他们尚且还能对付,眼前的这位女子,该如何抵挡这股寒意?
“不必,他来了。”
话音刚落,门忽地开了,一名同样穿着单薄的男子走出。
“大人。”
侍卫不再多言,向元回施礼。
他们的眼睛瞟阿瞟,却见元回胳膊肘上搭着一件大氅。
大氅看着几分厚重,脖子处缝了一圈白色毛领,毛尖是淡淡的银色,轻柔地晃着。
毛质感极好,布料更是不凡。料子不是纯白的,带了点灰,不显脏,反是有了几分大气和精致。一角用金色绣线绣上了浪纹。
他们只是看着,却能感受到其上温暖舒适。
大氅在空中一展,轻柔覆上少女的身子。
侍卫一惊,忙转头,目不斜视。
元大人深夜辗转难眠,为的竟是...?
万幸今日轮到他们,有幸一睹该女子庐山真面目。
眼睛虽然没去看,他们的耳朵竖了起来。
“大人,这礼我没法回。”
牧归制止元回系上带子的动作。
这件衣物瞧着华贵,还有若干珠宝配饰。
珠宝质地比从二当家那拿来的还要好,而在这件衣服前,黯然失色。
元回系带子的动作不停,一副铁了心要她穿的样子。
“路上风大,若染伤寒,怕是要再等好几日才能见到,”元回打了一个结,闷声道,“于我,于陛下都不好。”
牧归不好推脱,由着元回打理。
她瞧着他的指尖灵巧穿梭,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一般去京城,会有马车的吧?”
坐马车,有车厢挡着,受不了多少风吧?
元回疑惑地看她一眼:“用轻功更快。”
牧归微笑。
就说怎么不对劲,原来是要跑着去。
快是更快...但他可有想过,这样更让人疲惫?
元回接到牧归怀疑的视线,立即点头:“我可以帮忙。”
帮什么,背她上京城吗?
她是身中奇毒,还是有冤要鸣?
“倒是不必。”
牧归干脆地拒绝,二人一前一后,趁夜色狂奔。
月隐入山林,天边起了一道橙红,云也渐渐显出踪迹。
彩旗招摇,酒肆林立。
太阳初升,已有人推着小车,挑着担子,沿街叫卖。
吹了一晚上的风,牧归的脸僵得不行,当脚落到京城的地面,她心中毫无欣喜,只有死水一般的宁静。
再高昂的热情,也被来时的风吹尽了。
牧归拍着脸。
下次不管怎么样都要坐马车。
“来这。”
元回见牧归不动,以为她累得走不动,又是抓上她的腕,将其往一处宅邸引。
牧归被他拉着,乐得清闲,干脆打量起四周。
宅邸比县令府略大,朱红的门,威风凛凛的石狮子,还有头顶金光闪闪的匾额,气派非常。
他敲了敲门,门应声开,两个小厮一左一右地迎上来。
他们迎着二人进门,又有淡绿色纱衣的侍女若干,站在小厮身后,对他们一福身子。
“这位是客,不可怠慢。”
侍从躬身,一位看着有些年岁的,慈眉善目的侍女上前,带着牧归往西走。她错开牧归半步,不站在正前。
牧归身后跟了一大串侍女。
她们让牧归先在榻上小坐,捧上瓜果若干。
牧归注意到这里有先前看到的金色果子。
以元回的身份,能住上这种宅子,不算奇事。
两个果子下肚,一个年岁尚幼的侍女走到她身前,喏喏道:“已经备好了,您随我来吧。”
牧归跟着她,进了一间房。
热气环绕,香气四溢。
几人上前,伸手扯牧归的衣服。
牧归死死抓住衣服,连连后退。
“姑娘,我们替您更衣。”
几人有些疑惑,对视一眼,又福了福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