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绯衣人一惊,望向赵大人,赵大人将胸一挺,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
牧归倒是轻松,连连摆手:“不妨事。”
顺口的事,不知道也无妨。
两相对视,赵大哥冲绯衣人挤眉弄眼。
绯衣人解释道:“姑娘,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的话被一阵疯狂的大笑打断。
“哈哈!活该!利用老子,就得遭罪。”
大当家指着老板,笑得狂妄。
他看见牧归,露出谄媚的笑:“早知道这人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把盆子叩俺们头上。您看,这事不是俺们做的,您那天说的...”
“这个确实不是你们做的,但其他的,可否认不得,”牧归莞尔,“你诚实地提供信息,洗清没做过事的冤屈,现在该为自己做的事担责了。对三当家的仇怨,我们会报的,安心去吧。”
大当家红着眼睛,眼中一片空茫:“那尹二呢?”
“同责。”
剩下的吏卒点了账本,收了证据,不等绯衣人吩咐,四人上前,引县令出门,顺手将大当家拖出。
壁上火焰一闪,吏卒趁着他们说话的功夫,将室内打扫干净,进入右侧小门,将空间留给他们四人。
“我看你不错,大人似乎也挺看重你的——不如来我们这。”赵大人凑近牧归。
“你疯了?”绯衣人瞪了赵大人一眼。
敢私自留人要人,不怕陛下怀疑他们结党营私?
“大人这么看重她,万一从陛下那争来了呢?”
“那是大人的事,不是我们能管的。你这二十年怕是白待了。”绯衣人讥他。
“不必理会他,”赵大人虚拍牧归的肩,注意着不碰到她的身子,“你有几分胆色。没人的时候叫我赵叔就行。若我小妹还在,也该是这般大了。”
“你告诉她名字了?”
“过命的交情,告诉名字算什么。”
不日前刚和牧归交过手,不幸败北。赵大人不引以为耻,反而几分自豪。
过命,招招取命也算过命。
绯衣人长于短叹,恨铁不成钢,对着他直皱眉。
末了,他理了理袖子:“我姓林。至于做什么,就不方便同姑娘说了。你朋友似乎被吓到了,这个且拿去,服下后运功,十息便好。”
阿溱脸白如纸,衬得眼下青黑更深。闻声,将头一转:“没事。不必管我。”
牧归怎不知她此刻逞强,接了药,取水送服下。待其面色稍有好转,架上阿溱,笑道:“赵大人,林大人,我先走一步。”
出密室,离县府,牧归将阿溱送回客栈,买了几碟毛豆,打上一壶酒,回屋。
除却万事,一身清闲。
夜色正好。
...
闹剧一般的事情总算有了结果。
民众走街串巷,奔走相告,逢人便道一声恭喜,每家每户,脸上皆是洋溢喜色。
被匪灾落得无家可归的人一早得了新的消息,围在官府告示前,听主事一句一句将告示念出。
“俺们可以回去了?真的不会再有人来抢俺们的东西了?”
绯衣人本意是惩戒,杀鸡儆猴,没真的打算要主事的命,但免不了吃皮肉苦头。主事挨了五十杖,伤还没好利索,又被人放在门板上抬出,痛得两眼昏花,嘴中念词不停。
“是,你们回家罢,莫荒废了良田。”
告示前爆发出欢呼,有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念着神佛,互相擦拭泪水。
战战兢兢寄人篱下的生活结束了,他们可以回家了。
有一人拎着个小包,穿过喜极而泣的人群,径直前往县府。
新的主事本是半死不活地趴在柜上,见人来,正襟危坐。
来人将小包打开,里面是一串铜钱和一本册子。他将册子交放在柜上,铜钱进了主事的袖子。
“大人...我是替自家掌柜跑腿来的。我们开客栈的,前阵子,一位客人跑出去,中午出门,至今未归。他交的银钱已经使尽了,他还有几件东西留着,我们不好处理,也不方便拿来,而下一位客人指名要用这间房,咱实在是没办法,您看...”他搓着手,讨好地低头。
“知道知道,会派人去的,等着便是。”
他似得了天大恩赐,千恩万谢,临走前想到什么:“您师父...他还好吗?”
提起这茬,主事唰地变了颜色。
主事对门口努嘴,来人顺着他的方向,看到了趴在门板上的、后背还在渗血的人,吓得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绕过门板时,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
镇上有人离去,有人选择留下。
笙歌中添了新的音色,镇上多了几道炊烟。
等待的日子里,绿的叶子染了金,缺了口,添了墨点,终于离了干枝,翩然坠落。
牧归伸手一抓,将它抓在手中。
阿溱背着一个小包,着黑裙,束发,看着牧归将叶子举到太阳下,眯起一只眼睛。
半晌,阿溱挣扎着,捏住了小包。
“朱姑娘...我...”
牧归手一松,叶子被风追着,去了另一个方向。
她回眸笑道:“没关系。”
“我失约了。”阿溱看叶子越飘越远,声音越发小了。
“当时我给出的是选择,你也当了一段时间助手,不算失约。既然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我也没理由强留你。”
阿溱别过头:“我失约了。”
“出去之后,准备去哪?开封?京城?”牧归拉过她的手。手掌发凉,汗渍在光下亮闪闪的。
“我想和阿琰先走一段。等我再强一些,出去走走。”
掌心有些发痒。
阿溱低头,牧归指尖在她手心勾勒。
“这是...”
“你我认识一场,可记好了。下次见面,可别喊错了。”
“好,朱姑娘。”阿溱轻快地笑了。
阿溱戴上斗笠,朝路尽头走去。
更远处,有一人戴同色斗笠,牵来两匹马。阿溱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牧归目送她们离去,忽地往边上一躲,避开了丢来果核。
“送别呢,”一回身,又避开了个果核,“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一个衣衫褴褛的少女气势汹汹,叉着腰,睨向牧归。
“管你送别不送别的。”
阿然堵在路上,对牧归劈头盖脸一顿骂。
“为什么你不早说让我去这种地方?你看看他们给我戴了什么?封了我的内力,送我入虎穴——这不是要我命吗?”
牧归补了一刀:“昔有千金换酒,今有千金买命。”
阿然翻了个白眼。
话说得重,但她没有生气。她只是埋怨牧归没将关键的事情告诉她。
不告诉她,说明牧归不信任她。统领乞丐多年,她的形象受到极大损失。
阿然骂完,又有几分好奇:“后来怎么样了?我打听半天,没听出什么风声,他们把嘴闭得死死的。你做了善事,为何不说出来?不会还想着当神婆吧。”
牧归故作深沉地负手。
阿然没等到回答,双手高举,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行,认栽。下次我不会再被你骗的。”
“嗯嗯。”敷衍的应和。
那天吏卒带来的不是账本。他们将老板的书册一股脑地全装了进来,老板被自己吓了一跳,心力憔悴,又身重数毒,最后毒发身亡。
背后主使不见其形,他们一致认为不应打草惊蛇,由林大人编撰文书,赵大人快马加鞭送入京城,递交皇上。近一个月的时间,他们都在等待京城的回复。
眼见地都要入冬了,回信仍未至。
林大人还有事在身,在等了一段时间后,不得不放弃,立即动身,回京复命。
牧归抽空去了一趟元回的屋子,字条和桂花都消失了,连带着元回留下的东西也不见。果子有一段时间没人看顾,生了些许黑色蝇虫。
牧归将果子倒进坛中,若有所思。
冬天到了,她的冬衣也该准备了。
她确信元某不会任由她在西京晃悠,饿死街头——血玉还在她这。
天色渐冷,牧归见实在拖不得了,便带上一些银钱,动身前往集市。
似因冬来,集市略有些冷清。
牧归瞅见一张熟悉的面孔,停在摊前,拿起上面摆着的绒布挎包:“青姨,你手真巧。”
青姨只是抿着嘴笑。
她将一个包裹递给牧归:“这是京城的新样式,我新做的。上回你这么照顾我的生意,这回就当作礼物。”
包裹打开一看,是一个药瓶。
香味有些辛辣,闻久了便觉脑袋昏沉。药物研成细细的粉末,论做工和质地,均不像是市面能找到的。它的用法估计不会太过常规。
药瓶抓着,有点烫手。牧归没傻到对上面的封条视而不见,直接往伤口上撒。
小心收了,谢过青姨,在集市打着圈,满脑子都是“这个药瓶该用在什么时候”、“合法吗,人道吗”。
直觉说,这东西恐怕会在做某些有违《大景律》的事时派上用处。
牧归心神荡漾,脑中各类念头交织,晃神之际,鼻尖撞到一个软中带硬的东西。
淡淡梅花香,以及较上回更为浓郁的药味。
牧归的鼻子还没从他身上离开,立即摆出思考的姿势。
“这是...?”
酥麻的感觉顺着鼻尖传遍全身。
“我在想,现在是该逃,还是不该逃,”牧归维持着思考姿势,斟酌道,”逃的话,我跑掉的概率是一成。但是不逃,我完蛋的概率是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