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是约定去李财主家劁猪的日子。
清早,姜展翎一身藕色裋褐,头发利落地盘成一个髻,用木簪束了。手提木匣,去往李财主家。
李财主家是隔壁芭蕉村数一数二颇有家资的大户人家。光成年猪就有二三十头,每年还有四五窝猪仔供应给周边村落。家中另养着用于出门骑行的马,春耕的牛,拉磨的骡子又各有三五头。此外,鸡、鸭、鹅等家禽不计其数。
李家坐落在猪笼山脚下,山下是成片的水稻田,山上旱地则种了苕、苞谷、花生、黄豆、小麦……及各色菜蔬鲜果,大部分是李财主家的。
走进宽敞的大门,迎面碰上一人。提了个大潲桶,里面盛满了猪食,正费力提着。看见姜展翎进来,放下桶躲之不及。
“站住。”姜展翎大喝一声。跨前一步揪住了此人后领:“李金山,看见姐姐我不打招呼,还跑,你跑什么呀。”
李金山脸上绽出一朵花儿来:“翎儿姐,你来了。我这不是赶着去喂猪呢嘛。再不去,猪圈都被拱翻了。”
确实,从后院里传出猪们饿急了的一阵阵嗷嗷叫的声音。
“猪在哪,带我去看。”姜展翎拍着他的肩膀。
李金山一阵瑟缩,他还记得小时捉弄姜大傻,哦不,是姜大懂的糗事,被姜展翎一顿狂揍的情景,这个女人,不是好惹的。
“吱呀”一声门响,李财主和胡大娘推门出来,看到来客,忙请进屋中。胡大娘倒了一杯茶请姜展翎吃了,笑着说:“辛苦姜姑娘,绳索,木棒,烧酒都备好了。还用别的什么,只管给我说,马上去准备。”
姜展翎点点头:“胡大娘费心,等下叫几个人帮着制住,不要乱挣扎就成。”
“那是自然。”说完便吩咐下面做工的伙计,先停下手中的活,预备去帮忙。
“姜姑娘这边请。”胡大娘领着她往后院走。
姜展翎边走边看,李家的屋宇楼舍甚是宽敞,磨房里稻麦堆成山,纺织间机杼作响。农具室里,犁耙锄铲,风车水车应有尽有。姜展翅口中啧啧赞叹,果然是大户人家。
到了后院,东西北三面分别是猪圈、关牛马羊和骡子的牛栏以及鸡鸭鹅场。
早有一位伙计驱赶着一头浑身黢黑的猪往院内空旷处走。姜展翅定睛一看,不免唬了一大跳:此猪体形硕大,抵过两只普通大猪还不止。几乎快垂到地上的圆鼓的肚子,宽阔平坦的背上可以跑马。四肢粗壮,让她想起饕餮楼里的大号酱肘子。黑色的鬃毛在日光照耀下闪闪发亮,仿佛随时要竖立起来。猪脸上的褶皱一层层堆挤,挤出锋利的獠牙,从长而粗的猪拱嘴里伸出来。两扇大耳朵往前垂着,挡住了猪眼睛,里头透出危险的光,似露非露。
姜展翎摸摸腰间别着的势绝刀,深吸一口气,正欲上前。此时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几声狗叫。
姜展翎转过身去,是汪八郎和原来的那几个跟班。另外还把平日里撵兔子的大黄狗给牵来了。
“真是阴魂不散哪。”姜展翎心里不耐烦地想,面上只不显。
“姜展翎,今日我们哥几个可特地给你撑场子来喽,就等着你大显身手给大伙开开眼界。才不算辱没了我们这行的门楣,砸了你爹的碗。”说完几人一起笑起来,大黄狗也激动得“汪汪”吠叫了几声,挣紧了绳索往前冲,亏得汪八郎使劲拽住了。
“是嘛?那就多谢各位关心了。”姜展翎拱手施礼,眼尾扫过几人的鞋面,微微垂眸。眼神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瞬间冷了下去。
劁骟术实施前,须得采用绳索、梯子、铁环、专门的固定板等限制住牲畜禽的活动,以便顺利施行阉割术,保障人畜双方的安全,这个重要步骤称为“保定”。不同大小,不同类的畜禽保定方法丰富多变,各种各样,不尽相同。
姜展翎左手抱在胸前,右手摸着下巴,暗暗忖度:“此猪体型甚大,只能就地采用横卧保定法。”
她看着在一旁垂手侍立的伙计们,都是长年田地里劳作锻炼出的精壮劳力,身板个个膀大腰圆,敦厚结实似有千百斤力气,制住这头猪应该不成问题。
姜展翎操起地上圆而粗的一根结实木棒走上前去,喊出两位伙计:“你们两个,负责抓前腿。”
绳子扔到另两人手上:“你们两个待会儿把后腿拉直了。
又指了指剩下的两人:“你们跟着我一起,先把猪放倒了,等下用木棒压住猪的脖子不要动。”
准备就续,众人将黑猪团团围住。姜展翎率先上前,一把揪住猪耳朵,猪感觉到了疼,“嗟——”一声嚎叫起来,开始左右甩头,嘴里发出“哼哧哼哧”的声音。姜展翎手上劲一点不松,直接上脚踩住猪脖颈用力蹬。其余人撅蹄子抓腿,推背扯尾巴,七手八脚一齐上,登时就把这庞然大物给撂倒在地。“啪”的一声闷响,震得地面抖动了一下,随即扬起一团尘土云雾,缓缓弥漫开来。
姜展翎就在这沸腾的黄尘中,将木棒往身前斜横过来,劈手往下压。劲要使得巧,既不能伤着猪,又不能让它动弹起身。姜展翎将木棒交给两位伙计,各按住两头。起身接过递来的绳索,给猪的前肢和后腿打结,进行保定的最后一步。
黑猪躺在地上动不了,只鼻子里直哼哼。姜展翅蹲下来,用手拍拍它那肥硕的猪头,安抚道:“小黑乖乖,没事儿的哈!只要你不调皮,三两下就完事。”
一旁的小桌上,早已预备下一盆清水。另有烧酒、苎麻线,剪子等物。
姜展翎起身先洗净了手,从腰间掏出势绝刀,倒上烧酒细细擦拭。
猪叫吸引来了周围的村民,有老阿嬤牵着垂髫小儿来看的;有老伯扛着锄头从门前过,顺路来歇个脚讨杯茶喝,见此情景也就伫足不走了;也有来串门的媳妇们·······乌泱泱来了好些人。开始还在寒暄调笑,此时皆屏息静气,几十双眼齐刷刷盯着那把雪亮的刀,在太阳下折射出白色的芒。
气氛的陡然安静,让空气也似凝固了一般,一时间让人喘不过气来。
正在此时,众人感到耳朵一震。只听“嗟嚎——”一声尖利的嚎叫,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似乎是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此时的小黑正在奋力地挣扎。姜展翎见状大喝:“伙计们,使劲按稳了!”她心里有数,打结时特意多缠了两圈,能比以往保定的更牢靠。几位汉子力气也大,让她在听到猪叫过后一刹那的慌乱里迅速镇定下来。
小黑还在挣扎,嘴巴大张,舌头伸出来长长的,上面挂着的涎水混着白沫一股脑淌下来,几乎是在吼叫着不肯就范。四肢两前两后的绑着,空中地上乱刨乱蹬。
众邻居见状吓得连连后退,独汪八郎站着不动。他手中捏一柄蒲扇,边扇边撸起袖子擦汗。身后的小弟给他递上水壶,说:“哥,咱找个凉快地儿呆着吧。这头猪性子可真烈,叫一声我心里咯噔一下。”
汪八郎嘴角一咧:“就是要它烈,我倒要见识下这小妮子的本事!”说完反倒上前几步,扇子扇得快要起飞,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有一声极细极轻的声响发出来,几乎不为人所察觉。在一刹那间,绳索悄然断裂!
这是谁都未曾预料到的情况。黑猪身上的束缚一松懈,它更加用力地动起来,翻了个身,一骨碌爬着站了起来。捆绑和蹂躏激发出了它的野性,它要挣脱枷锁,摆脱这任人宰割的命运!
众伙计们一阵慌乱,按头的,抓蹄子的,却不料一个被猪鼻拱到了肚子,往后跌坐在了地上,摔了个四脚朝天;另一个被猪蹄踢了头,旋即肿出来一个大包,像大脑袋上长出来一个小脑袋;还有一个伙计正单脚站立,一蹦一跳的,像是做着斗鸡前的准备,在活络着筋骨。原是被猪屁股压到了腿,又疼又麻,试图抖两下,看看能不能好受一些。
黑猪开始发起攻击,朝着人群直冲过去。一位小女孩似是吓傻了,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
“快躲开!”姜展翎冲大伙喊着,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在这紧要关头,一把抱起小女孩往旁边一闪,避开了黑猪。
“哇——”地一声,小姑娘这才大哭起来,嚷着要去找娘。
院子里,“哎呦······哎呦·······”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场面十分混乱。
只有汪八郎,仍在摇着扇。只不过,此时他摇得缓慢又悠闲,嘴角一勾,显出一抹得意的笑,仿佛此情此景皆在他意料之中。
众人纷纷躲避,胡大娘连连陪不是,请乡亲们出去。安置受伤了的伙计,去请温药婆来诊治。又让李金山出去请人,要另叫一波力气大的人来。
奔跑还在继续,黑猪发起狂来。见人撞人,见物踩物,把个诺大的院子变成了烟尘滚滚的跑猪场。
汪八郎见势不妙,扇子一收转身往外走。就在此时,背后掀起了一阵风。回头一看,硕大的猪头上一对露着凶光的眼直蹬着他,看得人心里发毛。一根根鬃毛直竖,长鼻子喷出热气,嘴巴微张,里面的獠牙显出森冷的光。
“八郎······八郎·······快跑!”小弟们急的直跺脚,在远处招收呼喊。大黄狗也跟着“汪汪”吠叫起来。此时的王八郎表情呆滞,肢体僵硬,已然是吓傻了。
下一瞬,众人皆是一惊,纷纷长大了嘴:黑猪冲着汪八郎直顶了过去,他这回反应过来,往旁抬脚挪步。
黑猪钻入他□□,汪八郎被驮着一起奔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