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笈自从那日将她从地牢中带出去以后,就再没有主动找过她,她的父亲最近送她去宫中找萧笈,她虽口头担忧萧笈厌恶她,可是心中却是欣喜的。
但,萧笈在见到她的时候,眼中没有半点欣喜,所以她才会生出威胁感,来见曾经差点成为萧笈夫人的谢蕴。
她张了张嘴:“可你说的这些,与陛下娶我有什么关系?”
“你的父亲想要谢氏的女儿剩下皇子,而后便能够拥立幼子为帝,届时陛下就会突发恶疾暴毙。”
这等大逆不道的话从谢蕴的口中说出来,谢元朝的面色渐渐发白,她呢喃:“若不是谢氏一族这一代就两个女儿而恰巧我与陛下青梅竹马,父亲他也不会送我去宫中。”
谢元朝的声音越来越低。
谢元X嫁给了袁斐,族中只剩下她一个女儿,因为谢必安没有其他的选择,所以才是她,而非什么为她考虑。
她虽是不关心朝中事情,却也猜到了,当初在长沙郡中为何谢必安不阻止谢蕴嫁给萧笈,因为那时候谢清安站在他们那一边,谢蕴嫁给了萧笈若是生下孩子,也有谢氏的血缘。
兴许那时候谢必安没有想到这么长远,但是根本上是一样的。
见谢元朝终于想清楚事情的原委,谢蕴没有再说什么,她不了解谢元朝的根本为人,若是谢元朝得知了这些,依然非要嫁给萧笈,她也无法阻拦,只能萧笈自己去周旋。
谢元朝最后出去的时候神色恍惚,走到门口被丫鬟搀扶着上了马车。
而后过去数日,谢蕴在府中看书,听闻方言忽的在她耳边提起谢元朝,那日谢元朝去单独见谢蕴方言知晓,所以这一回是刻意而为。
传那日之后谢元朝便不再听从谢必安的意思去宫中见萧笈,这个举动惹怒了谢必安,他逼迫谢元朝去会稽王氏,说她已经嫁给王氏,就算夫君亡了,谢元朝作为王氏妇,也不该回谢氏。
若是会稽王氏还没有与南梁撕破脸暴露他们欲取代萧氏而代之,与谢氏还保留着面上的和平,谢元朝去到王氏尚且说得过去。
如今的局势再让谢元朝过去只怕是去送死的。
谢蕴没有想到谢必安这般狠心,竟然连自己唯一的女儿也能下的去这样的狠手,心中生出愧疚,后悔她那日不该同谢元朝说这些,将谢元朝陷入这样的境地。
若是谢元朝如同他的父亲一般恶毒,谢蕴反倒不会心生愧疚,但偏偏谢元朝不是。
方言见到谢蕴这样的神色,知道她定然在责怪自己,开解道:“此事怪不得你,谢元朝不应当被蒙在鼓里,而谢必安此举也并非你造成的,即便谢元朝不知道这些,萧笈迟迟不肯娶谢元朝,谢必安也会使出这些手段。”
这是谢必安给萧笈设下的美人计,虽然拙劣,却也足够有用,若是萧笈心中生出怜悯不忍谢元朝被谢必安逼死,他就不得不落入谢必安的圈套。
谢蕴那日对谢元朝的那一番话,只是推动了这件事情的加快发展罢了,就算没有谢蕴,萧笈一日不松开,谢元朝就迟早会被逼到这样的境地。
谢蕴沉默,可到底是她告诉了谢元朝这些,让这一天更快的到来,她看向皇宫的地方,她虽与萧笈相识的时间不长,可却了解他。
他虽看着孤傲清冷淡漠,心底里却是一个极为重情义的人,不然多年之前她父亲举手之劳的帮助,就不会被他记那么久,还在荆州她未寻到父兄的时候,专门找到她还那算不得恩情的恩情。
他当真能见死不救吗?
可若是救,往后的每一日便是向死的路了。
方言看出了谢蕴的担忧,眉宇间亦是有两分忧虑,若是萧笈死了,在无人挟制谢必安与袁斐,到时候主上恐怕也要被逼的反了。
他看向谢蕴,届时好不容易缓和关系的两人恐又要生出矛盾争吵不断。
***
谢元朝已经被关在屋子里许多日没能够出去了,她与谢必安的争吵还历历在目,使她彻底心寒。
谢蕴说的话在谢谢元朝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即便她心中不想要相信她的父亲在她遭受这么多苦难之后还是只想要利用她,可她找不到谢蕴欺骗她的理由。
她心中犹豫,在谢必安身边的下人来朝云院请她入宫之时,谢元朝去求见了谢必安。
在见到谢必安,告诉他她不想要去皇宫,也不想再接近萧笈之时,谢蕴的那些话被无情的证实。
谢必安在看出她并非赌气之时,扇了她一巴掌,告诉她这件事情由不得她。
谢元朝被左右的一生,再见了谢蕴之后少见的自己打定了一回主意,她不能凭借一己之私害了萧笈,这是她能留给两个人最后的体面了。
似是被她的愚蠢笑道,谢必安忽略她的拒绝,仍旧逼迫她入宫,而往日谢必安能够用来威胁她的母亲,早已经离世。
谢元朝属实没有什么可以被拿来威胁的了,于是谢必安便用她自己的性命威胁,可惜谢元朝并不在乎。
今日,已经是谢元朝被关着的第十日,到了午时,那一扇门又被打开,刺目的光将她照的眼睛都睁不开,许久未曾见过日光,谢元朝脸上的表情呈现出病态的白。
谢必安的神情冷厉,为这个昔日毫无主见又贪慕虚华的女儿生出这样的反抗感到震惊与厌恶,再无往日装出来的慈爱。
他的眼神犹如不是在看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一个忤逆他的敌人,半响冷声:“谢元朝,你的时间到了,自己最好考虑清楚是嫁给萧笈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还是被送去王家,让他们折磨而死。”
说到王家,谢元朝浑身打了个冷颤,她不喜欢她的夫君王肇,只是迫于家族的逼迫才嫁给他的。
王肇平日里没有丝毫大家世族公子的风流,浑身都透露着在军营里面沾染的粗鲁,她一开始本事抗拒的。
可王肇没有逼迫她,日日相处下来,发现他虽是沉默寡言武将的模样,心思却是细腻,她不喜欢他,他便也没逼迫她。
还会在不喜她的公婆叔伯的面前维护她,会因为她喜欢春日的杜鹃,便在回府的时候怀中捧着一大捧杜鹃。
会在夏日里给她带冰镇好的甜瓜,会因为她思念母亲,便偷偷带她去母亲清修的道观看望母亲。
谢元朝看出来了王肇对她的喜欢。
可是……可是,隆庆十八年,若非她写信给他,他也不会从军营连夜赶回,便不会被暗害死在路上。
王肇事王氏看重的下一任家主,却因他们最为厌恶的谢家女儿害死了。
是了,王谢的世仇,便是到这一步才彻底化解不了的,那一封书信是谢元朝写的,那些杀手是谢必安安排的,虽王氏这么多年苦寻不到证据,但他们都知道仇人是谁。
若是她被送到王氏,恐怕再也活不成了。
谢元朝是惧怕谢必安的威胁的,但是她都害死了喜欢她爱护她的王肇了,这一次又要害死她喜欢的萧笈吗?
被恐惧笼罩的神情渐渐散去,谢元朝在谢必安冷淡的眸子中缓缓摇头,她闭上眼睛衣服心如死灰的模样,缓慢但坚定的摇头。
她说:“父亲,女儿不愿,就算是父亲决定让女儿去死,女儿去死便是了,但是女儿这一生短暂,不愿意再被当做任人摆弄的棋子与拱手送人的东西。”
天光恍惚,谢蕴再听闻谢元朝的消息之时,已经是谢元朝被送去观澜台清修,那是她母亲清修的道观,也是她困其她母亲一辈子的地方,她或许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再离开困住她母亲的观澜台了。
面对谢元朝的选择,令谢蕴感到意外,她以为谢元朝最终会因为对死亡的恐惧而屈服,却最后是这样的结果吗,她望向皇宫的方向,不知宫殿之中的萧笈作何感想。
那一幅画便足以证明,萧笈未曾忘却年少时的青梅竹马,而这青梅竹马又因着这些阴谋诡计而终身被困在观澜台不得出。
许久许久,久到天下初定,谢蕴见萧笈最后一面的时候,谢蕴问出了这个问题,萧笈当时如何呢?
他神色淡淡,眼眸之中看不出情绪,只良久才听闻他的声音:“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古井无波,无悲无喜。
***
是年七月,褚绍率率军一路上上,攻城略地,势如破竹,同年九月兵临北魏王都邺城,侯栾为北魏急先锋输死抵抗。
蜀军谢蔹率兵迎敌,与北魏军王军僵持月余,而后同宋岩南北合围封去北魏退路。
此时北魏王室已然携银钱西逃,邺城之中只剩下侯栾与他的残兵,如同因果循环,那时侯栾围困南梁皇室与百官在健康,断其粮草水源,而他们在城外以逃出的汉人为食。
而今不过一年,攻守之势异也。
在即将困死侯栾的关头,昔日以残杀汉人为乐的侯栾终于坚持不住开城门投降,可即便成为阶下囚,仍旧不甘心,对着褚绍言:“成王败寇我侯栾愿赌服输,但如今你为南梁的大将军又如何,功高震主,那些人岂会容你,褚绍我便等着看你能风光几日,又能得意几日。”
侯栾这一番话不过是诛心之言,想要挑拨褚绍与南梁的关系,想要从中再求的一线生机。
可惜褚绍不为所动,他识破侯栾的伎俩,居高临下神色淡然:“本督下场几何未可知,但侯将军的下场已经一目了然。”
褚绍说完,侯栾被押送回健康,这等汉人的罪人,需要押送至健康接受萧笈的发落。
而方才打了胜仗,欢欣鼓舞想要向褚绍邀功的谢蔹,此时已经沉默下来。
和一北伐,谢蔹早就一步一步证明他可堪大用,也一步一步坚定心中追随褚绍的信念,但在刚刚侯栾的大放厥词之中,冲淡了他的喜悦。
没有人再比他能够知道褚绍生出位置的忧虑。
他本就是因为袁谢忌惮褚绍方才被派来追随蜀军北伐,可即便他不曾传递消息,捏造证据污蔑褚绍,可袁谢是否还拍了其他人来做这些事情呢。
即便没有人来做这些,袁谢恨不得将褚绍除之而后快的念头,便已经是威胁。
远远看着褚绍,见他勒马向邺城的皇宫方向去,暂且压下了心中的焦虑,专心投入清理邺城的任务重。
此时已经临近十月,北魏邺城失守,皇室西逃,整个北魏群龙无首,其他未曾攻下的城池难度便少了许多。
猜测褚绍恐怕打算在北地的寒冬来临之前,彻底收复北魏占领的国土再班师回朝,接下来是否能够赶上岁宴合家团聚,便看他们这些人的了。
所以万不能有一点掉以轻心。
同年十二月,因北魏都城破,都城以北的各郡县多未站先降,少数负隅抵抗之辈也不足为据,被谢蔹与宋岩逐个击破夺下。
连融忙的脚不沾地接管这些打下来的城池,到了十二月的下旬终于安排妥当,而后押着被囚禁四月余的侯栾班师回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