健康下了今年冬日的第一场雪,谢蕴在从坐诊的医馆回来的路上,即便是手中揣着暖炉,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自那日谢元朝去了医馆之后,又有几次谢必安与袁斐派人来闹事,但是都被方言打了回去,他们不敢当真对谢蕴做什么,威胁几次见未曾吓到谢蕴,加之谢清安接管了户部尚书一职,他尽全力筹措粮草,袁谢为了阻拦谢清安没有精力再来此处小打小闹,便也没有再继续。
是以每逢初一十五谢蕴仍旧是去医馆坐诊,这是宣德一年的最后一个十五,再过十来日便是岁宴。
谢蕴拢了拢身上的狐裘,她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长街上的积雪,今年的健康比之往年要冷上不少。
这样厚的积雪,也不知道褚绍他们是否赶的回来,谢蕴心中升起忧虑,这样的冰天雪地最是容易生出意外。
而褚绍那边,他带着谢蔹从邺城南下,留下宋岩与连融在邺城防止北魏成绩反扑,越是北面风雪越大,他们经过下邳郡补给物资继续南下。
从邺城到下邳郡,这之间原本是北魏的疆土,在战后褚绍留下的人治理下,虽是不似战前繁华热闹,却也未见混乱。
汉人百姓第一年种下的粮食守城足够糊口,加之褚绍请旨免了这些地方五年的苛捐杂税,是以日子尚且过得去。
他们一路南下,虽不知晓他们的具体身份,但认出他们是蜀军的便尊敬了许多,更有些在谢蔹指导农桑之时见过的人认出了他,跪在地上叩首感谢。
即便今年的收成只够不饿死,但是比之在北魏的统治下汉人被当做奴隶趋势,动辄丧命已然不知好了多少倍。
谢蔹一路上看着那些人脸上的喜气,又看了看始终未曾表露过身份的褚绍,心中更确定褚绍所行之事为正义。
他在心中告诫自己,待回到健康要将这一路上的见闻告诉父亲,让他莫要再对褚绍偏见,比之那残破的南梁,褚绍或许才是这天下汉人的救世主。
***
他们过了下邳郡,风雪便要比北边儿小上许多,但是一路上褚绍的神色愈发紧绷,谢蔹亦是察觉到了若有若无的气息。
他们被人跟踪了,在驿站褚绍将马的缰绳递给驿站的小吏不动声色的步入驿站之类,谢蔹神色则要稍微紧绷一些。
在来到驿站之前,褚绍便告诉这一次南下回健康的众人,恐怕有人不想要他们回去,谢蔹心中不可置信,却又没法儿反驳。
他的心中不愿意相信健康那些人当真能够自私到这个地步,明知道如今只有褚绍能够护南梁安危,只有褚绍有能力北伐收回汉人的故土,他们仍旧容不下褚绍,甚至等不到他将羌人击退,便要迫不及待将褚绍除掉。
但,他又无法忽略从下邳郡一路追踪到这驿站的人马,往日褚绍未曾在驿站停留,那些人没有机会下手。
眼看距离健康不到两日的路程,褚绍打算给那些人机会,第一次在驿站借宿。
谢蔹心中存着希冀,希望今夜在驿站能平安度过,只要他们能够不动手,便能说服自己那些人虽不怀好意,但是还未愚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
可惜事与愿违,半夜谢蔹睁开眼睛,抓起身侧的刀将来偷袭的人劈翻,在看清楚潜入这屋子里的几个人后,谢蔹毫不留情的杀了其中三个,只留下一个人,用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目眦欲裂:“说,谁派你们来的!”
那杀手明显是被培养出来的死侍,无论谢蔹如何问他都不开口,谢蔹其实已经猜到了背后之人是谁,只是心存侥幸罢了。
还不待他继续逼问,那死侍咬破了藏在牙齿中的毒药,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
忽的意识到什么,谢蔹抓着刀推开门,在看到褚绍已经站在驿站的院子里安然无恙才放心下来,他的面前摆着十几具尸体,看着这么多人,知道健康的那些人已经下了死手。
跟在褚绍身旁的秦勋面色担忧:“主上,今日他们开始动手了,恐怕接下来两日还会有数不清的杀手,我们是否折返北上?”
谢蔹闻言瞬时紧张起来,若是褚绍折身北上,几乎就意味着他要反了南梁。
所有人屏住呼吸看向褚绍,只见他的神色紧绷,漆黑的眸子看向健康的方向,半响之后,他道:“启程去健康。”
那些人不想要他回去,他怎会让那些人如愿,况且……他的脑海里闪过一抹身影,此时还不是时候。
谢蔹不由的松了口气,他虽认可褚绍所为,彻底消除了心中的偏见,但是还没有做好彻底成为叛臣逆贼的准备。
***
褚绍带着人继续赶向健康,果不其然一路上遇到的伏击增多,甚至不过百里便接连遇到两拨杀手。
这样下去,即便是杀手伤不了他们,却也不胜其烦阻了他们回健康的时辰。
故而到了晚上,原本的队伍被分成三波,为首的都是身形与褚绍相似,但是戴了面具较远分辨不出来到底那一拨才是真的褚绍。
而谢蔹则是跟着褚绍,在三波人都走了之后,才从被雪掩埋的山洞中出来,将早就藏好的马牵出来,连夜向健康赶去。
那些死士分开去追那三波人了,他们出来再无阻碍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健康城外。
他们到时正好是清晨天快要亮的时候,雾色蒙蒙城墙上的收成官兵没看清城墙下的人影,将他们拒之门外。
却又在看清楚城门下的人是谁之后,大喜,这些守城的官兵是从蜀军里面出来了,认出了褚绍。
他们喜气洋洋的打开城门,两人骑着马一路赶往皇宫,见进了城门,谢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袁谢再是胆大包天,也不敢在健康城内对褚绍出手,即便是出手,这城中的守卫多是蜀军出身,他们亦是动不了褚绍分毫。
褚绍直奔皇宫去见了萧笈,在早朝之时那些人看着跟在萧笈身后的褚绍之时,吓的面色惨白,唯有谢必安心机深重,很快便变了面色,他朝褚绍拱手:“恭喜大将军旗开得胜,凯旋而归。”
而后参与了截杀褚绍的众人也反应过来,向褚绍恭贺道喜。
这一堂早朝本就是宣德元年的最后一个早朝,今日过后便要休沐五日过岁日,是以今日本就没什么要紧事,大家都是来走过过场。
本是轻松闲适的早朝因着见到了以为回不到健康的褚绍而开始变得紧绷,只有少数未参与此事不知情的小官当真高兴。
觉着马上要岁日休沐与褚绍凯旋是双喜临门。
早朝之后,谢必安与袁斐笑着目送褚绍跟着萧笈去了内殿,在两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后,谢必安的脸色彻底黑下来,目光狠厉看向袁斐,竟是不避人:“你是如何安排的?”
这朝堂,在褚绍离开的这近一年里,已经几乎都是袁谢的党羽,他们早就视这南梁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只有谢清安在听到这样的责问眼中露出不可置信,他看了眼猖狂的袁谢,终极是什么也没说,自他接任户部尚书之后便被孤立。
如今他们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所以才敢在他面前这般肆无忌惮,谢清安不免生出些心灰意冷来。
谢必安与袁斐后面说了什么因着渐行渐远而使人听不清,但是这个岁日,恐怕是南梁最后的安宁了。
内殿之中,褚绍未跪萧笈,他们相对而立,萧笈看着从北地赶回来健康,面上有些疲色却不减半分气势的褚绍,神色淡淡:“爱卿何必回来呢?”
从褚绍请旨北伐之时,萧笈便已经做好了褚绍夺下北魏都城,便自立为王与南梁划清界限的准备。
他猜到了却并未阻止,他以为这是他与褚绍这君臣之间的默契,却不料褚绍还会回来。
明知道回来会是如何,却还是回来了,萧笈浅棕色的眸子染上一些好奇看向褚绍:“你就这般在意她,即便是有性命之忧也不在意?”
褚绍眸色微动,他淡淡道:“陛下不也是于心不忍吗?”
于谢元朝,萧笈不也是于心不忍,所以才会在回到健康还放任她活着,才会在谢必安将她当做筹码威胁他的时候,还放任。
若是萧笈想要坐稳这个位子,当一个合格的帝王,就不该放任任何能够威胁到他的存在活着。
萧笈倏尔一笑,毫不在意换了话题:“爱卿这一路回来千辛万苦,可是要做些什么?”
褚绍眼也不眨,云淡风轻:“回来过岁宴,同时也看看陛下将这南梁治理的如何,如今看来……陛下治国仍需更加勤勉。”
言下之意,萧笈未能够平衡臣子,未能够培养忠诚,这南梁在萧笈的手中,没有便好,同在萧桓手中别无二致。
萧笈脸上笑意依旧,在褚绍离去之后方才渐渐变淡。
而在一侧的谢蔹,震惊与他所听到的,他没有想到萧笈与褚绍是这般相处的,萧笈不像君,而褚绍不像臣。
萧笈始终都知道褚绍的野心,他不但不阻拦,甚至乐见其成,在看道谢蔹震惊又精神的神情之时,萧笈在唇边轻轻竖起手指,示意他不要外传。
谢蔹恍惚离开内殿来到出皇宫的门口,在看见等在那处的褚绍,谢蔹意识到褚绍亦是知道他在那偏殿。
二人自始至终都未曾想要避着他,思及此,谢蔹神色复杂,或许……或许他和父亲一开始想的便错了。
谢蔹跟着褚绍出了皇宫,一路上沉默不语,在到了谢府与大将军府邸路上的分叉口,谢蔹向褚绍行礼,他看了看有有几分急切的褚绍,想着他听到的那些,褚绍明知道此番回来危险重重,但还是因为小妹回来了。
便道:“我和父亲明日登门拜访,想要见一见弥弥,今日……变不打扰你与弥弥了。”
褚绍难得露出些笑来,只很快便消失,他驱马向大将军府方向,谢蔹目送褚绍离去,方才略微深吸了口气往谢府赶去。
谢蔹回到谢府,谢清安正在书房之中,见到阔别近一年之久的儿子,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二人在书房之中相对而坐,将北上种种细节告知谢清安,谢清安听了面露欣慰,眼看收复故土在即,此生夙愿将要得尝,难掩心中激荡。
而谢蔹在请问谢清安说完健康发生的这些事情之后,面色更加沉重,他扣住桌上户部下面递上来说没有粮食叫苦的折子,定定看向谢清安。
“父亲,儿子以为,此朝不值得再继续追随!”
“你!”谢清安面色肃穆,斥责谢蔹“不可胡言!”
往日谢蔹也同谢清安一个想法,认为他们既然是南梁的子民,就该忠君爱国,可这一堂北伐之行,加之回来遇到的重重艰难险阻,意识到忠君爱国没错,可如今的南梁早已经从根子上坏了。
便是他们再一腔忠君爱国之心,即便是褚绍为了小妹再强加忍耐,最后可能也只能落得个鸟尽弓藏的下场。
而如今的南梁,除了褚绍无人能够压制北方那些外族之人。
若到时候褚绍没了,羌人定会卷土重来,届时遭罪的不过还是百姓,汉人已经遭受了十数年的苦难了,再经不起折腾。
他道:“父亲,陛下是明君,可是他左右不了朝局,拔出不了这扎在南梁数百年根深蒂固的世族,而你看如今的世族,王氏与当初的安氏有何两样?王氏占据会稽以南,不肯称臣狼子野心,而健康袁谢只顾谋私财,在朝堂上结党营私,在健康鱼肉百姓,你觉他们当真有收复北地的心?”
若是有,不至于这么多年未曾跨国黑水河北上一步,若是有,便不会在褚绍带领蜀军奋力北伐收复故土之时,在粮草上动手脚。
谢清安一时被反问的哑口无言,只因谢蔹句句属实,他虽未追随褚绍北伐,但是在健康亦是更能够深切的感受到袁斐与谢必安阻拦褚绍北伐成功急切的心思。
他们早就毫不关心汉人的命运,在他们心中没有对故土的敬畏,没有对朝廷的忠诚,南梁也好,萧笈也罢只是他们保住家族地位的棋子。
到时候南梁不复存在,他们大可改头换面,又是新朝的权贵。
说来说去,苦的只有日渐难以生存的百姓。
这天下苦统一久矣,昔日站在一起的同盟,如今早已经不知不觉成为这天下统一的阻挠。
可谢清安终究是抛不下他忠君爱国的思想,若是这南梁再坏的彻底一点,萧笈也是那只顾自己的昏庸帝王,或许谢清安还能下得了决心。
可偏偏萧笈是明君,让他总对南梁还抱有最有一丝希望,不肯彻底剥离。
他幽幽叹口气:“此事日后再说,如今还未到那最后一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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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第 13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