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走到他身旁轻声解释:“这是我们寨子养的传信鸟,我们出来只瞒着一个人,我想一定是他。”
果不其然,布都大声嚷道:“仲离小少爷来了!”
乾云猛地睁开眼睛,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好像要冲破他的胸膛一样。梦中的乾云无动于衷,可现在的他却好像明白了什么,眼泪从眼眶里争先恐后涌出来,“啪嗒啪嗒”落在被子上,即便攥紧了心口,还是无法抑制心脏的刺痛,悲凉的懊悔充斥全身。
他到底...犯了一个什么样的错误!他明里暗里在懵懂无知的时候劝慰阿慈的那些话,让他此刻无地自容。一个罪大恶极的人,还在恬不知耻希望受害的人不要怨恨,甚至祈求她的原谅,多么无耻...
“你醒了。”
他浑身一僵,抬起头,无月坐在他身边,为他擦拭额头的汗:“你出了很多汗。已经日上三竿啦,仙师大人还不起床吗?”
他轻轻抓住无月的手腕,把她的手移开转而握在手心里,无月反握住他问道:“做噩梦了?”
乾云点点头,耷拉着眼皮不敢看她,无月轻笑:“原来天上的神君也会做噩梦,是什么样的梦能把你吓到?就连仲离都不会因为噩梦哭鼻子。”
“我不是什么神君,你明明知道的。”他放低声音,撕开自己的伤口,想要她直接刺进去,不要再凌迟处置他。
“你应该明白我没有那些能耐,我让你放血救仲离的事我一点也记不起来了,或许我还说过很多这样的话,害死了很多人。但你应该最清楚我说的是假话,你一定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来历。”
无月没有回答,乾云解开她受伤的绷带,果然那个伤口还是没有愈合的趋势,他顺着边缘摩挲着:“放一点血对于普通人来说不会死,可对你现在的躯体来说,只会加速你的消失,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他掌下的手腕洁白如玉,却没有活人一样跳动的脉搏,就像她这个人一样,看上去与旁人无异,其实早就没有了喜怒哀乐,皮囊之下只有死寂的灵魂。
“因为我太蠢。”乾云闻言,抬头看着她,她仍挂着浅淡的笑,眼里毫无波澜,她这样的神态比她要说的话更加锋利,乾云抑制住自己又想要逃避的冲动,一动不动等待着。
“我以为你被韦掌教挟持做了傀儡,我以为他有办法能让人起死回生,即便是拿去我的灵魂、操控我的肉身,又能怎么样呢?我不在乎他有什么阴谋诡计,只要我的弟弟尚且能有一线生机,我愿意试一试。”
“你为什么回来?”
“我说了,我以为你被他害成傀儡,我是回来救你的。”她笑笑:“多亏了我在世上的执念甚多,才能强拖着重回世间。”
乾云心痛难耐,他亏欠她的,一生一世也还不完了!他颤抖着手摸上她的脸颊:“你总想着救我、救仲离,那你呢?你有没有想过为自己搏一条生路?你究竟用了什么样的办法,付出多大的代价才回到这里的?”
无月没有回答,“心痛”这个感觉对她而言已经太过遥远,无心之人,心早就不会再痛了。
乾云把她抱进怀中,喃喃道:“你不该救我,那一年的夏日,你和布都不该救我。我生来就是不祥之人,只能给身边人带来痛苦和灾难。早知有今天,我绝不会不甘心,我心甘情愿独来独往,无声无息地死在南山上!我信了...我信了命运的安排,我不再贪心!不该靠近你、不该出现在人世间...”
他颓然道:“事到如今,我害了你,害了寨子,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到了现在纵然是死,我又能还清多少?”
正在他剖析心意的时候,外面传来急切地拍门声:“仙师!仙师!不好了!出大事了!”
乾云懵然,无月高喊一声:“就来!”而后迅速掏出手帕为他擦干眼泪,好在他平日出行都是戴着眼罩,看不出什么异常。
她站起身为他围上布条,低声说:“先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出去看看。”
乾云想再说什么,却又闭上嘴,点点头,跟着她走出门。门后等着的就是负责给乾云熬药的信徒,他慌里慌张、六神无主。
无月以为他熬药的事被发现了,扯了扯他的衣角道:“你冷静一点,发生什么事了,你仔细说。”
信徒突然跪在地上,大声道:“韦掌教死了!”
“什么!”二人俱是震惊,乾云见无月亦是不可置信,便知这事与她无关,以她的性子,或许她还想着能牺牲自己破败的躯壳换他自由,现在韦掌教死了,打乱了她的计划。
“到底怎么回事?”
信徒哭道:“韦掌教昨晚说过要清点药材准备离开的,说好了清点完了东西就给我一笔钱让我回家去,再不用来仙师府了。”他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磕磕绊绊继续说:“可我今早来了药房,韦掌教却迟迟不来,我便以为他忘了,去他的房间敲门,半天没人回应,我推了推门,发现房门没锁,我就进去了...”
他痛苦地捂住脑袋,不愿再回忆可怕的场景:“可我...瞧见韦掌教躺在血泊里,他的眼睛被人挖走了,四肢都被砍断,我吓得赶紧跑出来,后来仵作来了,他说那么整齐利落的伤口,非寻常人能够做到...”
“现在大家都知道这件事了,我们无忧城是个小地方,那有什么卧虎藏龙的人能无声无息杀害韦掌教?更何况...更何况韦掌教为仙师鞍前马后建设仙师府,受到他荫蔽的百姓数不胜数,谁又会害掌教大人呢?”
乾云察觉他话里话外的意思,问道:“你的意思是,长眠又出来作乱了?”
“仙师!仙师你救救我们吧!我们不是怀疑你的意思,只是这事太邪门了,我们也是害怕!我们只是普通百姓,如果长眠大开杀戒,我们要怎么应对?仙师快给我们发放符纸吧!仙师你可千万不能离开无忧城啊!”
说罢他开始冲着乾云磕头,无月制止住他,说道:“仙师元气大伤,需要休养,这件事尚未有定论,不论是天灾还是**,总要有个说法,你先回去安定好仙师府的人,这件事仙师和城主会好好调查的。”
好不容易劝走了他,无月皱眉思忖:“韦掌教近些日子虽说张扬了点,却也没有到了要杀人灭口的地步,到底是谁恨他入骨?”
“一直以来都相安无事,他一要离开就惨遭杀手,我想或许是有人不想让他离开无忧城。”乾云淡淡道。
无月问:“会不会是城主?”
乾云摇摇头:“我并不了解城主。不过这几年仙师府的风头盛过城主府,现在我们要走了,城主不应该高兴吗?”
无月回想起韦掌教曾提及城主的过去,“城主看上去并不贪恋权势,若是真的在意这些,这么多年他完全可以下手,更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你来这里掌控百姓的心。”
“原来仙师和阿慈姑娘在这里。”一道低沉的男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二人回身,发现是城主身边的那个侍卫——居安。
“大人来仙师府可是为了韦掌教的事?”
居安点头:“思危已经去处理了,仙师不必烦扰,城主一向不信这些神鬼之事,这件事一定有人故意为之,嫁祸给长眠冤魂。更何况即便真有冤魂,仙师不是说过已经收服了吗?城主自然是相信仙师的本事。”
无月问道:“大人来此应该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件事让仙师安心的吧?”
居安说道:“此事尚未有定论,仙师在此恐怕不安全,城主特意要我来接仙师和阿慈姑娘到城主府去。”
“去城主府?”
“正是。阿慈姑娘是仙师的贴身侍女,自然也要一起,不过听闻姑娘还有一个弟弟,体弱多病,阿慈姑娘如果忧心,可以带小公子一起去。”
无月看了一眼乾云,乾云深知没有拒绝的余地,便点头道:“劳烦居安大人了,阿慈为我收拾一番就来。”
居安点点头:“车架就在门口,我去车上等仙师。”说罢他转身离去。
无月问道?:“这是何意?”
“城主掌管整个无忧城,从前是韦掌教煽动人心,城主又深居简出默许他的行为。其实城主手中掌兵,刚刚的居安和处理韦掌教一事的思危就是跟随城主一起来到无忧城的两个侍卫,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又不信鬼神,我们只能听从。”
无月越发糊涂:“背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乾云回答道:“我有预感,去了城主府,一切都会清晰的。”
“我要带仲离吗?”
乾云说:“城主府又不是龙潭虎穴,如果你担心他,就让他跟在我们身边吧。”
无月点头:“好。”转身就要去叫仲离,乾云打算回屋收拾收拾。
“对了——”乾云回头,无月问道:“韦掌教死了,你何不趁机回家呢?你...很想念南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