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之南 第14章 真想抱抱你

夏飞扬的心，从听到施南跟他说“礼物”那一刻开始，就仿佛坐上了一架拥有了自主意识的秋千，不停的来回晃动着，忽高忽低。

他跟自己说了一万遍要情绪稳定，堪堪将那满腔的动荡不安，用泰然自若的表面功夫给掩盖了去。

其实他心里忐忑的连晚饭都吃的食不知味。

杨星旻傍晚时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十分遗憾的表示回不来一起吃饭了，她大概是记挂着家里有客人，叮嘱了半天让孩子们好好招待施南，最后挂电话前又追了一句：“晚上让小施南就在咱家住啊，别去酒店了。”

夏橙阳拿免提接的，全家都听见了，施南连连摇头：“不了不了，已经打扰你们一下午了，怎么好再麻烦你们。”

“哎呀不麻烦。”夏橙阳摆摆手，“你看我们家楼上楼下客房这么多，不就是挑一间住的事儿吗，有什么麻烦的。”

施南还想说什么，夏飞扬出了声：“杨女士的话，我们家没人不敢听的。我们要是放你走了，回来她肯定要骂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施南，“你忍心看我俩过生日还要被骂吗？”

施南露出了点哭笑不得的表情：“可是——”

“还有，”夏飞扬盯着他看，“你说到了正日子要给我礼物的。12点一到可就是正日子了。”

施南无奈的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那就打扰了。”

“哎不打扰不打扰。”夏橙阳看着很是高兴，“你今天留下来，正好明天还能跟我们一起去玩儿！”

施南拿筷子的手顿一下，还是开口：“我明天就回去了。”

“啊？”夏橙阳愣了，“你不多呆几天吗？我们15号就飞了，你索性呆到我们走嘛！”

施南摇摇头：“我不太好请太久的假。”

夏橙阳看一眼夏飞扬，脚在桌子底下踹他一下。

夏飞扬不看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先吃饭吧。”他吃两口，又似是若无其事的问：“吃完出去走走吧？消消食。”

夏橙阳光速反应过来，接上话：“噢，我晚上约人了，你们去吧。”她笑眯眯的看着施南，“我们家附近景观不错哦。”

施南没什么理由拒绝，点点头说了声“好”。

夏橙阳还真是所言不虚，他们住的离护城河很近，没走多久就到了河边，这一带不是景区，人很少，周遭也安静。不过河畔景观还是做的漂亮，整洁的步道两侧是郁郁葱葱的植被，在暖黄色灯的照射下，似乎泛着光，河岸的另一端，古老的城墙静静的矗立着，仿佛从时光的深处长长久久的注视着这条河流。

不知是不是因为在河边，一向闷热不减的宁城夜晚竟然也有几缕清风徐来，暗色的河水被吹出粼粼的波纹，荡漾着岸边灯光的朵朵倒影。

施南出神的看了一会儿河水，还是轻轻的开了口：“夏飞扬，我不是故意要扫你们的兴，但是我明天真的要走了。”

夏飞扬跟他并肩站着，眺望着对岸的城墙：“我知道你不喜欢热闹。”他笑一下，“其实我们明天也还是那些人，天哥他们家几位，顾楷晟，还有学校里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天哥定了个轰趴馆，橙阳喜欢桌游，我们大概就玩玩游戏，也没别的。不过我知道，我和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夜风里，他的声音不知为何听起来带上了些许落寞。

施南没来由的又想到了那天西餐厅里秦灏天说的那句“要不我们努努力，撮合一下他俩复合算了。”

他转身看着夏飞扬：“我不是……不是不想和他们一起给你过生日。”他咬了下嘴唇，“我是怕我去了反而会扫你们的兴。我……我不知道轰趴馆是什么，我也不会玩桌游。我去了，你肯定要分心照顾我。所以不用了。你们好好玩吧。”

夏飞扬轻轻叹口气：“我说过的，我不会逼你做你不想做的事。不想去就不去，没关系的。”他也转过身，对上施南的眼睛，瞳孔里倒映着河水，“但是，你能不能不要明天走？我不多留你，就一天，一天可以吗？后天，我给你买动车，你坐动车回去——别跟我说不想再受我的好意了，这次你是为了我才跑来的，我当然要负责。”

他的语调恳切，施南一时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的站在那看着他。

夏飞扬挪开目光，斜倚了一旁的栏杆，轻轻道：“明天……好歹我是寿星，你就当，就当包容我任性一次。我不想你在我生日的时候走，我也不想你带着诚意来给我送礼物，祝我生日快乐，我却一点都不能陪你。”他顿了顿，“我白天和他们在一起，晚上我要出来找你，你等等我。”

这话说的挺执着，听起来还带着些强硬的不由分说，完全不像他平日的风格。施南根本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来。

“你就当牺牲一晚上的时间陪陪我。”夏飞扬突然又笑了，是他一贯明朗温柔的笑容，“我都过生日了，你能不能让让我。”

施南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也只能叹口气：“好。”

时间越接近午夜，夏飞扬心里的秋千就荡的越发惊天动地，无视了地心引力一般的尽在半空瞎晃悠着。

他早早的洗了澡，把瘫了一床一地乱七八糟的衣服囫囵扔进箱子，扣起来推到一旁——他本来还想理会儿箱子来平复一下心情，现在发现根本就是徒劳。他满心满眼的都只有紧张，做不了任何事，只能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坐立难安，隔两秒就要去看眼时间，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

好容易给他熬到了11:55，施南终于来敲门了。

他深吸一口气，还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自己形象甚佳，努力挂上一脸“自然”的笑容，才走过去开了门：“嗨。”嗨完又迅速闪到一边把门让开，“进来吧。”

施南看着也稍稍有些紧张，他抿了抿嘴，说了声“打扰了”，才跟着走了进来，轻轻的带上了门。

“随便坐。”夏飞扬满不在乎的又往地上坐了下来，他特别想抽烟，但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施南看见他的小动作，有点好笑：“你想抽就抽吧，下午又不是没抽过。”

“不是。”夏飞扬抓一把头发，“你要给我送礼物呢，我抽烟多不正经啊。”

施南笑一下，他手里拿着两个盒子，先把那个小的递了过去：“这个，你帮我给你妹妹吧。”

夏飞扬愣愣的接了：“怎么夏橙阳还有啊？”

施南有点好笑的看着他：“她给了我那么多书，你俩过生日，我当然要给她送礼物。”他看着那个小盒子，“你们兄妹俩什么都不缺，给你们送东西还真是有点难度。其实就是个书签，不过是我自己做的。我想着她喜欢看书，多少也能算用的上吧。”

夏飞扬点点头，把小盒子往身边一撂，抬了头，一脸不满意：“好，她的送完了，到我了吗？”

施南觉得大概是因为过生日的缘故，今天的夏飞扬感觉格外孩子气，他笑着摇摇头，把手里另一个长条形的盒子递过去：“夏飞扬，生日快乐。”

夏飞扬爬起来接过去，眼睛瞟一眼床头的钟，正好12点。

这个巧合一下子让他的心情变得快乐无比。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施南：“我能打开看吗？”

“当然。”

盒子外包着一层浅灰色的纸，夏飞扬轻轻拆开，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跳到了耳朵眼儿，轰隆隆轰隆隆的，震耳欲聋。

里面是一个纸卷，夏飞扬展开，一下子就屏住了呼吸。

那是一幅星空。

繁密闪烁如银白色钻石的星点，带着它们每一颗独有的名字，错落有致的缀在墨蓝色丝绒一般的晴夜里。

夏飞扬几乎是瞬间就想到了他俩初次见面的那天晚上，一起并肩仰望过的那片星空。

施南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响起：“夏飞扬，我刚才也说了，你什么都不缺，我也没有什么经验，是真的不知道该送你什么。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想着你要走了，要去很远的，连飞机都要飞十三个小时的地方。我想象不出那里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你在那边能不能看到星星。不过，不是都说，无论相隔多远，至少我们抬头仰望的，都是同一片星空么？所以我就想，把夏天的星空送给你。”他亦是想起了初遇的那个夜晚，也忍不住挂上了温柔的笑意，“你那天说从来都不知道它们的名字，我就想，虽然我们隔了这好几万光年的看过去，每颗星星都好像差不多，而这天上又有这么多这么多的星星，怎么能分得清？但其实它们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他看着夏飞扬，眼里也似是有星光，“希望你在遥远的他乡，也能有空抬头看看星星，然后想起来，它们其实都有自己的名字，我们能看见的每一颗星星，他们都在发着光。”

夏飞扬一直一直低头看着，良久才开口：“你还会画画啊。”

“不会。”施南笑了，“不过我有本书，讲天文的，我对着临摹的。没什么天赋，画坏了很多张，这张其实也不怎么样，你凑合看吧。”

夏飞扬手握着画卷的边缘，似是微微的有些颤抖：“我……我真想……”

他声音很轻，施南有点没听清：“想什么？”

真想抱抱你。

但是不行，不可以。

夏飞扬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抬头看进了施南的眼睛里，语气极尽温柔：“真想说声谢谢你。”

施南笑着接住他的目光：“这声谢谢我收了。”

次日，夏飞扬在自己的生日趴上，是彻头彻尾的心不在焉。

朋友们过来跟他唠嗑，他笑着笑着就神游天外，仿佛根本没听见对方在说什么。切蛋糕随便划拉两下就应付了事。玩游戏时更是一整个自我放弃的状态，毫无胜负欲，气的和他同队的顾楷晟差点就要撸起袖子上来干一架。

他没隔多久就要拿手机发信息，问施南“现在在哪呢？”

施南白天就在宁城四处转悠，热了就躲进图书馆或者书店里看书，对夏飞扬这差不多一个小时一次的“查岗”感到有些好笑，忍不住给他回：你安心玩你的，我等着你呢。

夏橙阳跟舒晴又凑一块儿嘀咕，舒晴知道施南来了倒是一点也不惊讶：“我之前就跟老夏说，我觉得他有戏，施南挺在乎他的。”

夏橙阳叹口气：“我也看得出来，也跟他这么说过，相信这次施南为了他特意跑这一趟，他自己多少也能明白点儿。但，咱也真的是说不好为什么施南对夏飞扬会那么大反应……”

舒晴若有所思的：“我老觉得，反过来想，也正是因为在意才会有很大的反应。”她也跟着叹气，“我只能说施南这样绝对是反常，但究竟是为什么，除了他俩自己沟通，咱们旁人瞎操心一点用都没有。”

夏橙阳看着不远处坐在一堆笑闹人群中却只顾着低头发短信的夏飞扬：“我去找他说说去。”

夏飞扬被夏橙阳叫到露台上，点了支烟：“你干嘛。”他看一眼屋里，“咱两个寿星都出来把他们撂里边儿，不合适吧。”

“你还知道你今天是寿星啊。”夏橙阳怼他一句，又换了认真的语气，“夏飞扬，你今天晚上是不是要去找施南？所以你才一直都这么魂不守舍的。”

夏飞扬咬着烟看她：“你知道了你还问。”

“你打算……”夏橙阳犹豫了一下，“你打算跟他明说吗？”

“说什么？说我喜欢他？”夏飞扬笑一下，“你觉得我该说吗？”他看夏橙阳瞪他，把烟从嘴里拿下来，收了笑意，“我认真问你的，你觉得我该告诉他吗？”

“我……”夏橙阳一时语塞，“我有什么权利替你做这个决定。”

夏飞扬又笑着叼回了烟：“你不是说你了解我么。”

夏橙阳轻叹一声：“我了解你，所以我才知道你从小到大，到今天活了22年了，这才第一次喜欢一个人。老天爷也大概是想要考验你一下，第一次就给你安排了个困难模式。”她也很认真的看着夏飞扬，“我知道你没办法不去患得患失，你害怕施南对你所有的抗拒是因为察觉到了你对他友达以上的感情，你害怕万一挑破窗户纸你会彻底失去这个人连朋友都没得做。但是我想你到了现在也应该能感受到，你对于施南很重要，你不想失去他，我想他也一定不愿意失去你，所以，至少你们对彼此都很重视，那，你们的重视，是不是能值得彼此的一次坦诚？”

夏飞扬默默的抽烟，没说话。

“我不是说，要你冲到他面前去跟他表白，我指的坦诚不是这个意思。”夏橙阳说的恳切，“只是，至少是不是可以把你的那些猜测和疑虑都说出来？你马上就要走了，你要带着这个不确定的疑问，横跨整个欧亚大陆吗？”

夏飞扬又是沉默了一阵，灭了手里的烟，转身拍拍夏橙阳的肩膀：“走了，我坦诚去了，这里交给你招呼了。” 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跟迎上来问他“你不会要走吧”的顾楷晟挥挥手，示意他去找夏橙阳，一边给施南发信息：“吃了没？我准备出来了，你想去哪儿吗？”

对方回得很快：我吃过了。你是寿星，听你的，我今天陪你。

夏飞扬笑的眼睛都眯起：那就再去看看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