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夏之南 第13章 谢谢你的心意

杨星旻把孩子们在家门口撂下就走了，走前还不忘冲施南喊一句：“晚上留下来吃饭啊。”

施南跟着夏飞扬他们进了门，换了鞋，站在客厅里，不自觉地就开始有些局促。

他从来没干过这种不请自来的事情，实在是无从猜测别人的心情。

夏橙阳已经十分听妈妈话的从冰箱里抱了冰西瓜来，顺带捎了瓶冰水，递给施南：“快坐快坐，来，吃点儿西瓜，还是你要先喝点水？哎，有没有觉得有中暑的感觉？”她转头朝厨房里喊：“陈姨，家里藿香正气水在哪呀？”

施南忙道：“我没事，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也没有中暑。”

“那就吃西瓜。”夏橙阳笑眯眯的走到沙发边，冲他招手：“过来坐呀。”

施南还没说什么，身后传来夏飞扬的声音：“包先摘下来给我吧，我替你挂过去。”

他“哦”了一声，把包递过去，看着夏飞扬走到玄关那挂上了，也走过沙发边坐着，才自己也走过去，稍稍犹豫了一下，坐在了夏飞扬对面。

“吃！”夏橙阳还没放弃推销她的西瓜，把勺子插上了，往施南面前一推。

施南无法，只得说声“谢谢”，接过来吃一口，不知是不是因为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吃进嘴里只觉得冰，没吃出什么其他滋味来。

夏橙阳坐的正中的位置，她看看右边略显不自在的施南，再看看左边她那仿佛还在神游天外的双胞胎哥哥，心下又叹一口气，只好自己开了口问道：“施南，你什么时候到的呀？”

“没多会儿。”施南答得简单。

夏橙阳看一眼夏飞扬：“那怎么来了也不联系一下夏飞扬啊。”夏飞扬的名字被她故意着重强调了一下，于是被点名的人终于如梦初醒般的抬起头来。

施南本来一直盯着垂着头的夏飞扬看，这倏的和他对上了目光，心里忍不住“咚”的跳了一下，过了几秒钟才答：“之前发了，不过可能你们刚才忙，没看到。”

夏飞扬一下愣了，赶紧掏口袋，这才发现手机早就因为没电关机了。

“不好意思，我手机没电了……刚才和我爸妈一起吃饭来着，就没顾上看。”夏飞扬满心都被愧疚占据，一下就把之前那忽冷忽热半冷半热的乱糟糟心绪给挤没了。

“真的没事。”施南冲他轻轻笑一下，“说来也得怪我自己，发的这么临时，没看到也正常。”

“你……怎么来的？”夏飞扬问。

“大巴。”

“我的意思是……”夏飞扬顿了顿才继续，“怎么从车站到这来的？”

施南又笑一下：“走来的。”

“你——”夏飞扬一下坐直了身子，却一个多余的字也说不出来。

旁边的夏橙阳一脸惊愕：“从长途汽车站？那好歹也有个七八公里吧！这么热的天，你怎么不坐车啊。”她想想又问，“哎，可是你怎么认识的路啊？”

“车站有地图卖，你们家上回我来过一次，有概念的。”施南听起来很平静，嘴角笑意虽然淡，却始终挂着，“没你说的那么远，六公里而已。”

六公里七公里还是八公里对夏橙阳来说根本没区别，反正都不是什么可以在这样盛夏的烈日下步行的距离。她又看了夏飞扬一眼，心下大概能明白施南这次来是因为什么。但此刻的夏飞扬看起来才像那个被暴晒着跋涉了好几公里的人，神魂出窍一般，平素的开朗自在言笑晏晏游刃有余全都不知跑哪儿去了，只剩满脸的失神。

夏橙阳心里吐槽两句夏飞扬真是越活越回去了，面儿上却只是道：“哎，那个，一会儿陈姨是不是该过来打扫客厅了，咱们在这碍事儿。夏飞扬，你带施南上楼坐坐呗。”她又一次的加重了语气，望向她哥的目光也变得恶狠狠。

夏飞扬转眼看她，他俩到底是血脉连心的双胞胎，夏飞扬一眼就看出夏橙阳正在用眼神骂人，也觉出了自己的失态，清清喉咙站起了身，似乎是瞬间就切换回一贯的“自如”模式：“走吧，西瓜拿着呗，楼上吃去。”

夏飞扬把施南带回了自己的房间，夏橙阳跟着他俩上来，喊了句“我回房间睡会儿啊”，就“嗖”的一声闪人了。

施南只好跟着夏飞扬走进去，夏飞扬之前大概是在收拾行李，几个行李箱摊开着，衣服、书本散了一床一地，他抱着西瓜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夏飞扬回头冲他笑一下：“有点乱，别介意啊，你随便坐就是，西瓜别抱着了，放那边桌上呗。”

施南依言过去放下了西瓜，却没有坐下。他到底是顶着一路高温走过来，出了满身的汗，之前又在大巴上坐了很久，现在只觉自己浑身上下哪哪都不干净，客厅也倒罢了，到了别人的卧室，还是多少觉得不好随便坐，只能略显局促的说一句：“没事，我站着就行。”

夏飞扬看他一眼：“让客人站着，什么道理。”

“我……”施南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直说，“我身上挺脏的。”

夏飞扬“啊”一声：“是不是太热了？”他朝着房间里的另一个门抬抬下巴，“那你去冲个澡呗，舒服点儿。”

施南刚想拒绝，夏飞扬就自己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打开了门：“去吧，没事儿，别跟我客气，你带衣服了没？没带穿我的。”

“带了，我——”

施南还没说完就又被夏飞扬打断：“那我下去帮你把包拿上来。”

施南看着他转身就走的背影，微微的叹了口气。

他很快的冲了一把，换了干净衣服出来，可算是觉得局促感稍稍下去一些。夏飞扬见他就手一伸：“衣服给我，我拿去给陈姨。”

施南忙道：“不用，我自己——”

“没事儿。”夏飞扬已经走过来，不由分说地从他手里夺了衣服去，“反正也就是丢洗衣机的事儿。”他走两步又回过头，“放心，内衣有单独的洗衣机。”

施南颇有些哭笑不得的站在那，心想这是重点吗。

等夏飞扬又回来，回手轻轻带上了门，施南总算是在书桌旁的椅子上坐下了。

夏飞扬直接往地上一坐，随手从床底下扒拉了个烟缸出来，咬了只烟，问施南：“你要吗？”

施南无奈道：“不要。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房间抽烟被你妈发现，罚了一个星期的擦地吗？怎么还抽。”

夏飞扬嘴角抬一下，点了烟，抽一口才道：“再发现就再罚呗，无所谓，反正我没几天就走了，还能擦几天？”

施南没说话，夏飞扬抽了会儿烟，可算是觉得心情正常了点，也终于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施南，这次来，是因为什么？”

他没看施南，眼神散散的落在虚空里的某一点。

施南看着他，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微微的风声，他不由自主的声音也变得很轻：“因为……想祝你生日快乐。”

夏飞扬笑一下：“发短信也可以。何必这么辛苦跑一趟。”

“有礼物想送给你。”施南看着他手里的烟，缓慢的燃烧着，有袅袅的烟雾浮起来，把他整个人都隐在了后面，看起来有些虚无缥缈。

夏飞扬倒是愣了，他终于抬起眼看过去：“礼物？”

“嗯。”施南应一声，“不过现在也不给你，还是想，”他停一下，也笑一笑，“还是想正日子再给。”

夏飞扬笑了：“你还吊我胃口……”他轻弹一下烟灰，摇摇头，“你应该提前告诉我的。”

“因为之前我自己也没想好。”施南答得坦诚，“我一直在想要不要寄过来给你。”

夏飞扬看着他，朦胧的雾气似乎也飘进了他的眼里，把那琥珀色的眸子遮得若隐若现的：“那为什么……还是来了？”

“我没送过别人生日礼物。”施南对上他的眼睛，平静的说道，“不过我想，还是自己送过来比较好。毕竟，”他顿了顿，“送礼物最重要的是诚意，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也不过就是四百多公里的距离，也不算什么。”

夏飞扬缓缓呼出一口烟：“谢谢你。”

“留着等我真的送的时候再谢吧。”施南笑一下，“你提前谢太多次了。”

“这个谢谢，是谢谢你来。”夏飞扬灭了烟，含着笑意看他，“谢谢你的心意。”

施南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不客气。”

夏飞扬从地上爬起来，没有再继续话题，只是略带点惆怅的看了眼自己散落一地要收拾的物件儿，叹口气：“你难得来一次，就让你看这没处下脚的一团糟，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施南见他可算是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心里也暗暗松口气，语调也放松下来：“你在收拾去德国的行李么？”

“嗯。”夏飞扬点点头，又叹一声，“收几天了，还是这个样子，什么都想带又什么都不想带的，一个头两个大。”

只听施南突然问：“夏飞扬，你是学什么的？”

夏飞扬回头看他：“建筑。”

“哦。”施南应一声，没了下文，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问，问到了也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又想了一会儿，“就是之后会做建筑师的那种么？”

夏飞扬在床上坐下来，手往后一撑：“对，不过也不一定，也可以干别的。”

“顾楷晟也学这个？”

夏飞扬笑了：“怎么，是又觉得他违和么？”他摇摇头，“他不是，他是经管院的。”

施南“嗯”一声，又没话了。

夏飞扬却是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施南，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做什么？”

施南愣一下，他没料到话题转向了自己，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是已经在工作了么。”

“不是这个意思。”夏飞扬的目光遥遥地投过来，看的施南又有些莫名的紧张，“我的意思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可以做点别的？”

施南这次沉默了更久：“没有。”

夏飞扬坐直了身子，他听起来很认真：“施南，我觉得你其实有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你看了那么多书，记忆力那么好，你很聪明，看到过的东西都记在心里，你甚至认路——你信我，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样凭着一张地图就走到一个只短暂停留了一会儿的地方的，你身上有那么多厉害的地方，你其实，有很多的可能性。”

施南没说话。

夏飞扬却像是自己说起了劲，根本没在意施南没反应，自顾自的边想边说了起来：“比如说，我觉得你这么好的记忆力，应该很适合学语言。而且你也爱看书不是吗？”他似是给自己说出了点恍然的味道，不由自主的有些兴奋了起来，“你看，你喜欢的伍尔夫，其实是个英国人，她的书本来是用英文写的，你后来读的，其实都是别人的翻译，到底不是她本来自己写下的东西。”他想了想措辞，“你想不想，想不想去看看她本来自己到底写了什么？”

他一直看着施南，他知道自己的切入点找对了，因为施南一下子就像是被触到了什么似的，一向淡然的表情里透出了些许沉思。

他听见施南问：“你的意思是，看英文？”

“对。”夏飞扬的眼睛亮亮的，“你学英文，然后就可以去看她的原版，你相信我，虽说语言从表达意思上来说是相通的，但是每个地方的语言，都是受了当地的文化、习俗、历史等等很多东西的影响，到底是不会完全一致的。就好像我们中文的美，也很难用其他语言表达出来一样。你想知道她原原本本的意思，你就要去学习她本身用的语言。”他又想了下，“我听翔哥说，你之前是上中专，应该也是学过英文的对吧。”

“嗯。”施南应一声，“学过，但是学的很简单，我也很久都没有再看过了。”

“你可以的。”夏飞扬从床上起身，笑得一如既往的好看，“你肯定有天赋。”他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有点兴奋过头，抓了抓头发，“我只是提个建议哈，你可以考虑考虑。”他找补了一句之后又忍不住补充，“你就多想想伍尔夫，就有动力了。”

施南被他逗笑了：“嗯，我想想。”

夏飞扬心情不知为何就变得很好，看着那满床的衣服似乎又有了收拾的动力，便蹲下身开始理东西，边理边道：“我和我妹之前的很多英语教材应该都还在，回头整理出几本来，都寄给你。”

施南看着他的背影，突然一句话又蹦出了口：“黑塞是德国人，德语，难吗？”

夏飞扬停住了，他没回头，过了一会儿才道：“德语比英语难多了，我大学学了三年，还是觉得自己学的一团糟，到了那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行。”他声音里带了点笑意，“你先搞定英语，德语以后再说吧，不然同时学不同的外语，脑子里会打架的。”

他说着眼睛瞥见一旁的西瓜，随口问道：“西瓜甜吗？”

施南听他说这才想起来有个西瓜似的，有些茫然的抱起来又挖了一口：“嗯，挺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