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句话也没说,安静得坐在后座。
城里的路比乡下小镇的路平坦得多,我骑起来也轻松了很多,没有陂,没有坎,一路顺遂。
当时的我就想,若是尚则林接下来的生活跟这条沥青路一样就好了。
若是我和他往后的时光也似这般,没有陂,没有坎,就好了。
我把脚踏板踩得又实又慢,越往前变得越轻盈,像化成了蝶,想带着他一起融入天边的霞光里。
那时我天真得以为,我真的可以去完完全全化除他心中的阴霾,消除困住他的冬夜,用2008年的这个夏天的炙热感刻下最难忘的记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自行车比自家丽那辆骑得舒服,但也是因为太舒服反而不太顺手了。快到小巷时,后座的人突然叫停。
“哎哎哎……”
我连忙停下扭头看他,尚则林歪头瞅瞅我,说:“回哪?去我屋那。”
“啊?”我怔愣住了,“我……我怎么办?”
“你也去啊。”
“我没请假……”
他扬了扬眉:“我帮你请了,我出来时说自己不舒服,让你跟着去医院帮忙。”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胳胶窝,“搁这儿放了个暖宝宝,温度计一插,我们老师一看,就立马让我走了,还让我带个人。”
上扬的语调带着点小得意,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我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但还是蹬正车子,到达了他的小屋。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个公寓。
尚则林打开灯,把上次的拖鞋拿给我。
“要吃点什么吗?”尚则林问道。
“不用了。”
我并不觉得饿,只抬头看这间房子。
“你一直住这吗?”我问道。
“之前不是,”他在冰箱里翻找着东西,“本来跟爸妈一起住的,后来他们离婚了,就把我放在了我姑家。就是你们语文老师——尚婕琳。”
他把拿出的梨放到水龙头下冲洗,又拿刀仔细的削皮切成一块一块。
“然后我姑结婚了,又把我送我爸那儿去了。但他那儿有人,住那太尴尬,我自己提议说搬到学区房这边的。”
他端着装着梨块儿的盘子走了过来,清洗好的梨透着水的光泽,与瓷盘边尚则林削瘦白净的手指相辉映,像一块莹润的玉。
“目前是我一个人住。”
“谢谢。”我接过瓷盘,甜汁在口中蔓延。
目前?在邀请我吗?我有些不要脸的曲解他话里的意思。
我瞧得出他心情依然低落,暖黄色的灯光散落在他眉眼间,倒带着点神的怜悯。
“则林,”我想去抚摸他的眉眼,到底还是忍下了,“你对你身边的人都挺好的。”
他听见我的话,牵动了嘴角。
“但我希望你能多考虑一下自己。”
我把心里话告诉他,并诚心希望他的心境可以有所转变。
“在我看来,你的脾气或许并不是你所展示的这么有些不稳定。乖学生也好,叛逆也好,这只是你伪装自己的一种方式。”
“你为什么要从爸爸那搬出来?”
尚则林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下意识回答道:“因为他已经有新的家人,不方便……”
“你看,”我学着他牵动嘴角,告诉他,“你其实是在站在别人的角度考虑问题。”
他失语:“那我如果站在自己的角度呢?有什么理由?”
“很多啊,比如,你直接告诉我,‘我不想见到他们更像一个完美的家庭’或者是‘他们的不在乎让我很难受’。”
我看着他僵住的表情,就知道我说对了。
“这样说出来,也没有关系。自己的节奏不应该被无关紧要的人改变。”
“一个人住在这里,也不要因为觉得孤独,而去排斥后到者的邀请。我们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我不仅在劝说他,或许也在劝说那个自卑的自己,“你只是因为被父母所孤立,才给你被社会孤立的错觉。别看滕王序总是刁难你,但他本意不坏。”
“你怎么知道?”他不信任的挑眉,像质疑,又像是索取更实际的证据。
就在这瞬间,我又看出他朴实又大众的一面,他也渴望被接纳的。
“他没有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坏话。也没有让我远离你。”
“是么。”他露出一丝惊讶。
“是的,而且……你也从没说过他的什么不好,”我认真地说,“所以你们并不讨厌对方。”
他有些动摇了,又有些小孩子气的保持一种矜持,“或许吧。”
“毕竟任何人是无法真的做到换位思考的,很多很小的矛盾只是被人们心中存在的显微镜放大的,而直正的看来,好像双方都不怎么完美。”
他没再反驳我的话,以沉默来认可我的只想。
我又调侃道:“这么看来,是不是觉得好像错失了挺多不错的朋友。”
尚则林抬眸看我,不言语,但我知道他听进去了,“但我觉得有你已经足够了。”
说这句话时,他突然离我很近,让我的呼吸猛得一窒,不敢惊扰拥上来的月光。
反被撩了?
我有些慌乱的清嗓,对于他身上有着我无法抗拒的魅力。站起来的同时把吃干净的果盘带走。
留下的一句“我去洗盘子”散进了他的轻笑中。
那晚过后,我更想离他近些。走在校园里碰面时,我也不再躲闪,故作姿态地与他打招呼,像普通同学一样。
有时候我甚至庆幸我们性别相同,在这个异性之间有些过多的眼神交流就要被认定为谈恋爱的年龄段。而我可以以此为幌子,去与喜欢的人大胆地做着我想做的事情,这是何其幸福。
但痛苦与快乐是并存的,你享受着与此的便利,也自然要忍受这个因素所带来的败笔。
让我有些高兴的是,尚则林不再与滕王序“恶语相向”。
这段时间,我常常觉得好笑,由于那次尚则林用自行车把我掳走。每次滕王序一和尚则林相见,他便等着尚则林首先挑衅,以便他就此发便。
可尚则林却不再那样,弄得他反而自讨没趣。
时间长了他也不再有这么大的敌意,只是不与他交谈。
真正的改变发生在一节音乐课。
由于音乐老师的缺少,学校课表每次就会安排两个班一起上课。
我们与一班一起上课。那天滕王序没带音乐书,偏偏老师要检查,并扬言“谁要是没带谁就把某某页的某某乐谱抄一百遍。”
这种惩罚像是每个学校教育者的通病,这种陋习,真搞不懂当时打倒封建帝国时,为什么没被一起带走。
滕王序明显没带,好巧不巧旁边坐得也没熟人。他向王小路等人求助,却被告知同样没带。
我本想平常我表现乖巧,把书给他,我去很老帅道个歉或许就被放过了。
音乐老师摇头晃脑踱步走近,前面罚站了一大排。我刚想递书,却看见滕王序前面的男生转头把一本音乐书给了过去。
“这是尚则林同学传过来的。”
我愣住了,滕王序明显也有些懵,瞪着眼睛看着第二排坐得端正的少年。
那天尚则林的后脑勺给我一种忐忑感,我明白他怕自己的示好被拒绝。
“有些学生真是蹬鼻子上脸,一次不带书,哎他就次次都敢不带……滕王序,”音乐老师用竹竿敲了敲面前书桌上的音乐书,难得夸赞道,“不错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带起书来了。”
“下次记得连着嗓子也带来就更好了。”
前面罚站的笑歪一排。
我也笑了。而且我知道,尚则林肯定也在笑。
下课后,滕王序去小卖部买了瓶水,连同那本音乐书一起扔给了尚则林。
“请你的。谢谢你的书。”
尽管语气不情不愿,但也算俩人有了正常且还算友好的交流。
自那天起,滕王序明显不再排斥尚则林,偶尔会打招呼。打球时,会有意无意问我:“那个人呢?去吗?”
“哪个?人家没名吗?”
“傻蛋儿,”他把球抛起,即使不说,我也听得到。
有时我又觉得,滕王序和尚则林别扭劲儿挺像,或者说,十六七岁的少年都是这样的。
“我是怕他拿你书才借给他的,我可不想让你抄乐谱。”
这是尚则林的狡辩。
“是他自己给的,谁想他欠人情。”
这是滕王序的遮掩。
没关系,事情总在往好的方面一步步发展,这是值得高兴。
天气逐渐冷了,从短袖到长袖,从外褂又加到绒卫衣。
我才想起周宇告诉我的话,我得找个时间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