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记住这两个可爱的粟发碧眼的小孩儿。
到了市中心后,我们跟辛普森告了别。
昨夜的大雪让赫尔辛基变成一座白色的城堡,大路两旁的圣诞松树绿得发黑,顺着轻轨的公交车缓慢驶过。
这里的人们大都穿着灰黑色的大衣,偶尔出现的如黄橘的暖色系,就格外显眼。
尚则林回头看着我的围巾笑了,“买这条红围巾买对了,正好能在人群中找到你。”
我们先去找到一家旅馆,把行李寄放在那,前台的服务员是熟悉的亚洲面孔。他热情跟我们打招呼,说自己从台湾来,在赫尔辛基大学学习。他看着我们稚嫩的模样问:“你们是未成年人吗?”
“是的。”尚则林回应道。
我以为这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会发出一些不理解或是质疑的言论。但并没有,他只是感叹到“太棒了”。
“这段也许会让你们终身难忘,我很佩服你们的勇气,不像我,”他双手向胸前一摊,一脸无奈,“十九岁离家时依然抱着自己的妈妈哭得像个小孩儿。”
“那种感觉也很好。”我听出尚则林语气里的羡慕。悄悄伸手捏了捏他的手心。
这个叫林凯的台湾人为我们推荐了城市游览的地方,并交待我们晚上早点回来。
但其实也没什么可逛的。或许我和尚则林都不是太过于关注世界上的艺术方面的事物。美术馆里有怪诞的北欧油画,暗系色彩带着一股压抑感。
照着那本笔记上我们看到了文森特?梵高的《奥维尔乡村街道》。尚则林的爷爷和克拉伦兹就是在这儿遇见的。
“也许我们可以在这里合个影,”尚则林提议道。
他的大胆是我学不来的,他向路过的游客寻求帮助,又跑回来拉着我站在那幅的底下。
我注视着那个黑色的相机镜头,感觉十分奇妙,好像那段来自上个世纪的爱情与我们相通了。如果尚则林的爷爷尚谦先生还在世的话,看到这张照片会作何感想?
该说不说,这本笔记除了为我们讲述了一段浪漫又带着遗憾的爱情故事,也提供了参观这个国家的指南。
那上面记录了那位老人在年轻时从英国到意大利,从瑞典到丹麦最后停留在芬兰的经历。他可能也不会想到,这些故事终有一天会被他的后辈所注意。
从美术馆里出来后,我们又去了著名的大教堂,它不但比学校那座因未完工而被改成图书馆的教堂大得多,而且它是洁白无暇的,像纯然的天使。教堂顶端带着淡绿色圆拱的钟楼跟糖果一样姿态可掬。
里面的顶画也壮观了许多。
我想像笔记本里写的那样,克拉伦兹和尚谦先生对着乳白色的十字架一吻定情,但我不敢,我害怕这会把我们的距离拉远,至少不能变成讨厌。
这样想着,只能把炽热的目光藏起来。我看到他淡然的拍着照片,觉得这种关系既让人觉得庆幸又让人感到苦恼。
“走吧,去找找这个地方。”
要去探寻了。那个有些摸糊的字迹:赫尔辛基中部老城区Kumpula-10121。
距离有些远,我们坐了公交车,又费了好大劲去询问路人,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或许你答案越来越近,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我们顺着门牌号一路找去,这里多是栅栏围住的小院,树枝伸出了围栏,在这白茫茫的冬天里更显萧条。
有些房门上已没有牌号了,街巷很长,正当快要放弃时,“10121”的数字突然闯入我的视线。
“在这!”
我兴奋地叫出声,枝头上的雀鸟被吓得展翅飞走了,尚则林和我再三确认。
“应该就是这里了。”
尚则林把本子合起来,伸长脖子问到:“Anteeksi, onko siell? ket??n?”(打扰一下,有人吗?)
里面许久没有应声,我有些焦急,推开了红围栏,我们在屋檐下,门牌已经锈蚀了,墙上有个绿色的信箱,也不是,不知道是信箱还是牛奶箱,上面停留着一个灰色的飞蛾。
我抬手摁响了门铃。
“Mit? sin? teet?”(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声音,我们回头看去,那是个老年女人,满头银发,依然碧蓝的双眸。胳膊上挎着装着蔬菜的木篮。
我们是来找人的。尚则林向她解释。
她似乎很不愿被人打扰,眉心微微皱起。她打开房门让我们进去,跟辛普森一家的房屋不同,里面没有什么装饰的东西。
地毯有些发黑,炉子是冷的,我们裹着大衣坐在沙发上,我拘谨极了,双手接过冷牛奶。向旁边瞟了一眼尚则林,他却只是悠闲地抿着牛奶,打量着这个屋子。
“你们是东方人。”
她突然转成汉语,我有些惊喜。
“是的。您会说汉语?”
她没有回答我,转而问:“想找谁?这里只住了我。”
“克拉伦兹?麦考利先生,你认识吗?”
她听到这个消息突然像是当头一棒,眼里满是震惊,我看到她在颤抖,“女士,你还好吗?”
“你们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尚则林扬了扬手中的笔记本,说:“在我爷爷笔记本上看到。”
“你爷爷?”她讶然问到,“是……尚谦先生吗?”
“是的。”
她比我们还要激动,站了起来。
“等一下。”她跑楼去,过了一会儿,拿着个盒子下来了。
盒子放着一枚镶嵌着深蓝色玛瑙石的戒指,玛瑙旁是有些变色的镂空指柄。被戒指压着的下面放着一张照片。
我看到时心跳猛跳着,像是被灼烧了一般。
那是尚谦先生和麦考利先生在《奥维尔乡村街道》那幅画前的合影。
照片上角用胶带粘上了几朵有些发黑的干花。
“克拉伦兹是我的哥哥,”她言语带着颤动,流露出一股哀伤,“他说如果尚谦先生来了,一定要把这个给先生。”
尚则林告诉她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了,十年前就已经离开。
她茫然看了看那个盒子,“他也是上个月离世的。”
她曾劝说道尚谦先生或许不会再来。但没曾想他却是早已离世。
“尚谦先生离开芬兰后,哥哥和我曾去过中国,在那待过两年,后来先生结婚,我们便回来了,我是在那个时候学会汉语。”
火炉里的火烧不起来,甚至带着凉意。她哽咽了,这里是老城区,就是不太方便的交通,她满头白发的每天步行去买菜。门边上破旧生锈的铁制牌号,彰显出年代的久远,她或许可以更靠近闹市一些,可以接受一下政府的换房。
但她没有,在这剩下的二十几年里,然后麦考利先生,雷打不动的住在这个小红房里,把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一个有些不切实际的祈望。
我们拿着铁盆离开了那里,那个瞬间,我知道属于尚谦和克拉伦兹?麦考利的爱情故事正式落下帷幕。
可能永远的以后,它都只成了一个中国人和一个芬兰人穿插着悲伤的戏剧。
我们搭上公交,回到旅店的路上,我们都沉默着,结局不尽人意但又十分合理。
惋惜过后我更感到悲伤,我和他会怎样?尚则林是怎么想的?
这种不言不语似是对这个世界的让步,这些问题困扰着十六岁的我,心情变得灰暗。
我沉浸的太入迷,没有发现已经到了,尚则林在旁边捏了捏我的耳朵,“想什么呢?”
如同薄雪般轻柔的声音把我拉回,我摇摇头,暂时放下这些思绪。
从外面进去时,林凯正好换班,他热情地与我们打了招呼,“玩得开心吗?”
“不错。”尚则林挑了挑眉。
林凯换在深棕色的大衣,尽显男大丽青春气质,“天色尚早,去港口玩吗?我可以带你们去。”
尚则林看向我,征求我的意见。我本没有什么心情,但又不想扫兴,便开口应下。
“ok.”
我们又折返回去,一同坐车去了海边的港口,邮轮停泊在那里,近处还有玫红的水草,站在海港边可以望见大教堂的钟楼。
这美景略微消除了我有些心烦意乱的心情,我长舒一口气,心里不再过分浑浊。
林凯提议去附近的酒吧,那儿不算是群魔乱舞的清吧。
冷色调的灯光突显空气中的安静,大多是窃窃私语的声音,酒香味儿带着朦胧感,麻痹着人们的神精,减少生活上的痛意。
“我去上个厕所。”尚则林离开了吧台。只剩下林凯和我。
“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被林凯突如其来的问题搅扰了,有些尴尬的看着他。
“就……同学啊。”
“是吗?”他显然不信,像是看透一切地说,“不是情侣吗?”
我被吓到了,这种定论竟然出自于别人之口,还是刚刚认识一天的人,我连忙否认,直说是误会。
林凯友善地笑了起来,“我倒不觉得是误会,他看你的眼神可不清白。”
尚则林的眼神?不清白?
我又开始思乱想了,我更相信是我的目光不清白,因为我时刻紧盯着他,用正视,用余光;在面前,从镜子里,从玻璃门上,我始终看着那个少年。
我才是那个心怀鬼胎的人。
林凯的疑心刺激到了我,像是把我心中晦暗的一面撕开,山呼海啸般袭来,这让我有些恐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