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飞机到最后共历经了十多个小时,机舱里除了空姐的脚步声便没什么动静。尚则林在吃了晚餐后便阖眼沉沉睡去。
而我大部分时间都在从弦窗向外望,所有的楼房都成了抽象的点和线,我熟悉的地貌慢慢的消失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外面连云朵都看不见了,静谧的的气流伴随着飞机上若有若无的震动声,我的眼皮也忍不住的开始耷拉下来。
身旁那个毛茸茸的脑袋靠在了我的肩上,有些翘起的发丝轻扫到了我的脸颊上,似是轻柔的触摸。
我困顿极了,偏下头去,搭在他头顶的上方,像是一对在异国他乡相互依偎的恋人,我把双眼闭上,静心感受这难得的一刻宁静。
那天的梦分不清是现实还是幻影,成了一个很深的羁绊。朦胧间又睁开双眼时,依然是不变景色。
尚则林依然安静的睡着,我看了看时间,已经要到了,伸手调整了一下他的姿势,再次从窗外往下看时,只看见隐约有着光亮的小镇,机窗上有些雾气,我用指尖按住,水汽氤氲开来,我一笔一画写了个“林”字。
身后的人靠了上来,晃动的蓝蝶轻碰到我,我从窗户里看到他初醒时有些怔愣的双眸。
“在看什么。”
“灯,”我敲了敲玻璃,“下面的灯。”
他紧靠着我的后背,以一种环抱的方式,垂眸与我的视线保持一致,“已经到了。”
嗯。我回应道。
过了不久,飞机着陆,我们到达了赫尔辛基机场。下了机舱后,冷空气侵蚀着骨髓,尚则林从笨重的行李箱里扯出羽绒服将我裹住。
我冷得缩了缩颈脖,他费力得给我套上一个红围巾,他的鼻尖冻成果红色,我瞅了一会儿,抬起带着手套的手捂了上去。
带着调皮的捣蛋,他露在外面的两个眼睛笑起来跟机场上方的夜空一样澄明。
“真冷啊。”
我呼出一口白雾,跟着他走出机场,路边有红色的示牌,外面下着雪,暖黄色的路灯让这些雪花拥有了舞台剧的戏剧感。
已是半夜,我们拖着行李往前走,尚则林低头翻看着一个老旧的笔记本,我好奇地问他这是什么。
“是我爷爷的笔记。”
我凑上去看了看,都是些英文和简笔路线,“旅行笔记吗?”
“留学笔记,”他落着雪花的睫毛扑闪扑闪的,“他来过芬兰,上面写的有赫尔辛基附近的旅馆。”
“这么多年了,那个旅馆还在吗?”
“不知道,去看看吧。”
他身上像是被染上了不一样的东西,很快的融合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我拍了拍他肩上的雪,一起按照本子上的方向走着。
大约走了十几分钟,目的地就到了。只可惜那个地方只剩下一堵低矮的红墙,带着上个世纪苍老的气息,有些可笑的立在那。
雪下得大了些,厚重的棉鞋踩在松软的雪上,发生“咯吱”的响声,尚则林有些沮丧,有些歉意的看了我一眼。
“没关系。至少身子暖和了起来。”
我朝他开玩笑,我们一同站在零点的路边,向路过的汽车大叫,芬兰人有一种独特的冷淡和随性,没有人为此停留。
当我们的腿冻僵,以好不会有人再停下来时,一辆黑色的卡车缓慢的停在了我们面前。
看到车窗摇下,我兴奋极了。里面坐着一个有着碧蓝色瞳孔的白种男人,毛绒绒的帽沿边露出几缕棕色的发丝,他打量着我们,开口问道:“Minne sin? menet?”(你们要去哪?)
“Hei, meid?n t?ytyy l?yt?? hotelli, jossa y?py?.”(你好,我们想找一个旅馆住下。)
我被尚则林流利的芬兰语惊到。尚则林告诉我那个芬兰人说我们这个时间去找旅馆已不太现实,说不介意的话,可以邀请到他住的地方休息一晚,第二天早晨送我们到市中心。
“Kiitos paljon.”(太感谢了。)
我们坐上了他的车,被带到了一个小巧的两层楼房,在这大雪飞扬的夜晚显得格外的温馨。卡车在屋外停下时,我看到房里跑出了两个穿得圆滚的小孩。
他们和那个芬兰人一样,有着同款的蓝色瞳孔,头上戴着绿色的毛绒帽,像白雪公主童话里的小矮人。
尚则林和我下车时,他们马上停止了蹦哒,四个眼睛透着好奇又疏离,看着我们。
那个男人停好车后上前抱起女孩,又牵起吸溜着鼻涕的男孩的小手,把我们带了进去。
屋里面铺着印着奇特图案的地毯,墙板上挂着些古制品,靠里有一个烧得正旺的壁炉,旁边的暖气片上还烤着橘子。香气四溢,一进门,暖意包裹过来,甚至有些热了。我们就把围巾和大衣褪去。
家里的女主人端着碗豆汤走了出来。
棕发男人与她说了几句后,女主人又在厨房里做了些鱼馅饼和黑麦面包。
尚则林说道:“Kiitos
vieraanvaraisuudestanne.”(多谢款待。)
他们并没有显现的很热情,或许是因为芬兰人本身的性格,但是他们十分友好,在餐桌上,我们知道了那个芬兰人的姓名叫辛普森,那两个小不点儿,女孩叫鲁米,男孩叫瓦洛。
女主人是俄罗斯人,有着与众不同的浅金色头发,个子很高挑。
我不太习惯吃这个地方的食物,鱼馅饼的味道倒是挺不错。
辛普森把我们安排在了二楼的客室,那里也有着暖和的火炉,把小屋照的通红,让人异常的安心。
已经很晚了,但我却没有睡意。尚则林从背包翻找出一根密封的火腿,他撕开包装,用带过来的锡箔纸包好后,丢进了火炉里。
“你……”我震惊的看着他操作。
“嘘,”他朝我眨了眨眼,“我看你在餐桌上吃不惯那些食物,怕你肚子还饿,幸好我早有准备。”
我感动极了,为他对我的在意和关心而开心起来。
不一会儿,肠香味溢了出来,尚则林用添柴的钳子把它拨出,锡纸有些发黑,嗞嗞冒着热气。
我心里忐忑着,生怕辛普森突然推门进来。
刚想着,就听见木门被推开的声音,我吓得要死,一回头看见那四个滴溜溜的大眼睛。
“Lumi,Valo.Voit tulla sis??n.”(鲁米,瓦洛。你们可以进来。)
尚则林说完后,他们扭捏地走了进来。
我悄悄过去又把门关好。
“Haluatko sy?d? grillattuja makkaroita?”(你们想吃烤香肠吗?)
尚则林说芬兰语时显得湿柔又深情,像是在对爱人叙述一般。
他小心地扒开锡纸,俩小孩快要趴到地上了,我上前去帮忙,把滚烫的香肠掰成两半。
然后我们像两个幼儿园的老师一样,用纸巾包好,放在嘴边吹了吹,递给了他俩。
忙活了大半天,革命果实竟然被他们抢走了,真是哭笑不得。
鲁米盯着尚则林的脸,奶声奶气他说:“Kiitos, sisko.”(谢谢姐姐)
我看见他的笑容僵住了,后来我才知道鲁因为见到他好看的外表,便误认为他是姐姐。
尚则林用杯中的水给他们擦了擦手,送大爷一样的把他们送走。
我们互相看着狼狈的样子,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扬。
他坚持又为我烤了一根香肠,虽然嘴上说着不需要,但最后吃到嘴里时,我还是想相当得满足。
我问他:“你为什么会说芬兰语?”
他注视着我,似是思考着什么,未了,他对说:“给你讲个故事。”
在那天晚上我才知道,他并不是对他爷爷毫无了解,那个笔记本不仅仅是留学路线,还是他爷爷是日记。
他爷爷年轻时在芬兰,爱上了一个叫克拉伦兹?麦考利的男人,并为了他选择留在了这里。
“后来呢?”我问他。
但显然尚则林也不清楚,他们或许因为某些原因分开了,他的爷爷回到自己的国家,与一个门登户对的千金结婚生子。
“这是我之前在老家的储藏室翻出来的本子。后面的纸张已经烂掉了,可能是屋里头的老鼠把它咬坏了。”
他告诉我那个男人在芬兰的地址依然留在上面。
“我想去找一找。”
我被他这个想法吓到,“他还活着吗?”
“去看看就知道了。”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我吃得满嘴的油。
“睡吧。”他起身把垃圾扔到桶里。用钳子把挑了挑炭火,迸出几颗零里的火粒。
这只有一张床,这个时期的少年人个子长的快,骨架也打开了。我们挤在一起,盖着一张毯子,枕着一张枕头,火炉放到床边,外面的雪让芬兰这个城市变得湿漉漉的。
明明灭灭的火光映照在尚则林的面容上,闭眼入睡的他表现的安静又乖巧。
炭火炸开轻薇的“啪嗒”声踩着我心跳动的节拍。在这北欧的小屋里充满了神秘的浪漫主义色彩,驱动着我去逾越这座看不见的高墙。
“尚则林。”
我轻声叫他,这次他没有回应。我能清楚的感受到他平稳的呼吸声,含着静寞,含着允诺。
那天我不会忘记,2008年10月2日凌晨4点零8分。我偷偷亲吻了他,像是偷吃了禁果一般。
这个大胆的行为像是一个插曲,我紧张极了。尚则林没有醒来,他在睡梦中握住了我支撑在枕边手。
柔软的触感刺激着我的神经末梢,分泌着让我感到雀跃丽的信号。
他是我戒不掉的毒品。
就这样一整晚的没睡着。一直到天明。
清晨时雪已经停了。我顶着黑眼圈出现在楼底时,辛普森吓了一跳,询问我是否没睡好。
我听不懂,尚则林在旁边笑着回应列:“Ei se mit??n. H?n teki vain jotain v??r??.”(没事,他只是做了亏心事。)
我一头雾水,悄声问他,他却告诉我只是告诉辛普森昨晚吃得太饱而导致的失眠。
这种理由让我心虚。
辛普森很讲信用,他帮我们将行李放进后备箱,开车把我们送到了市中心。
喊尚则林姐姐的鲁米送给我们她自己做的贺卡,瓦洛站在他母亲的旁边看着,我们朝他挥挥手,便上了卡车。
到再次打开背包时,才发现里装着不知道瓦洛什么时候塞进的陀螺玩具。
那应该是他最喜欢的玩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