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开阳纪元三十七年
“看开点,至少你还有个儿子。”
空单手抱着臂中婴孩儿,面上不见喜也不见悲。他继续道:“当然,如果你想去死,我不介意帮你养。”
织秋兰死了,难产死的。空收到信时面上并无玩笑神情,而是迅速了当地往竹海小屋赶,连正在办的事都丢在了身后。
别黄昏这人个性冷沉孤僻,轻易不开玩笑,也从来不拿自己的妻子开玩笑。这封亲笔书信的到来,注定了一件无法挽回的事的发生。
空只觉时间过的好快,不过眨眼一瞬,他的朋友成婚了、有孩子了、成寡夫了。他轻易不会去往竹海小屋,回回都得织秋兰用书信一催再催,如今又是两年未见,不成想再一次相会竟是一人在地下,两人在地上。
在这个世界,想秀任何恩爱,首先考虑坟建在哪里——空认为自己这些年在江湖上的总结果然不是假的,看,这都死了多少对情侣了,就算是他那避世于竹海的朋友也逃不过铁一般的定律。
“好友,竹海枯了。”
“风过铃响,竹海一直存在,端看人心罢了。”
“人之心?可我的心说,它被刺穿了一千个洞。我与秋娘相知相识近百年,我一直认为我们两人是有缘的。我爱她,她恋我,我们用了数十年走到一起,如今仅过了六年,她却离我而去。”
“佛说缘聚则生,缘散则灭,诸法因缘生,诸法因缘灭。但她之存在不会因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她存在过,必会沿着心之所向存在在你的心里。存在与否,相信与否,端看人心罢了。”
空将怀中孩子放到别黄昏怀里,问:“有名吗?”
“有,叫别赋,是她给予我的牵挂与喜悦。”
“挺好的。”
他又瞧着新手爸爸手忙脚乱的错误抱孩子手法,揶揄一句:“你再拍用力点,他就可以吐血去找娘亲了。你试试拍他的后背,要力道轻速度缓,每次拍三下。别黄昏,看来你的好爸爸之路任重道远啊。”
仔细一想,一些记忆碎片便在脑海里翻涌。有一个男人,是的,还是一名穿着紫衫的棕发男人,他叫缎君衡,在某一天突然抱了个半身白骨的婴儿回来。空对婴儿的照顾知识似乎就是在这时开始熟练的。
别黄昏采纳空的建议,将手掌移到婴儿背后,减缓力道和手速轻拍婴儿柔软脆弱的后背,“好友,看来日后得向你多多请教了。”
“不过,好友怎会有这般见解?”
“最近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要去见那些人吗?”婴儿在轻柔迟缓的哄劝中恬然入睡,别黄昏就减了说话声,用背上披风一圈圈一层层包裹住幼儿娇小的身躯。
“不清楚,看情况,总觉得如果我去见了,会有不得了的事情发生。”
想起来的东西越来越多,就算不去刻意寻找,记忆还是找上了门。但空并不打算告知别黄昏自己的底细,这对父子合该好好隐居,共享天伦,没必要被他牵连进江湖中。
苦境天权纪元四十九年,四魌界天文纪元三十三年
“让我想想,该用什么方法来惩罚你呢?”
作为火宅佛狱第七行军的参军,御魂偶尔也会勤快一点,帮拂樱处理逃兵或叛徒这类事情......不排除是他一时兴起想要找点乐子的可能。
“士可杀不可辱,有本事你就给我一个痛快!”被关监狱里七八天的人咬牙坚持,好一个光风亮节,可惜遇到了不正常的参军。
旧一波战事刚刚结束,拂樱抓了不少敌军细作,面前这位是最有恃无恐死鸭子嘴硬的那个,怎么都撬不开那张钢嘴。拂樱本打算先留人一命,待到他忙完战事清缴再回来审问,第三行军的指挥人太息公却插了一手,向拂樱要人,说是有的是办法审出情报。
“你的小命完全被我掌握,又有什么资格向我叫板?”令人闻风丧胆的参军脸上挂着灿烂的笑,用手中折扇砸两下面前细作的脸,啪啪响,一听就是好脸皮。他忽地凑近细作的耳边,嘴唇张张合合,声音细小若蚊:“太息公那老太婆的位子坐太久了,该换个人了吧?”
“你?!”一瞬间慌了神。
“来人,把他的脸皮给我剥下来缝成皮球踢,人肉剁碎成泥埋进土里,等过两月长出草来割给营中马匹吃。”
“大人,公那边......”负责看守牢房的士兵不知如何是好。太息公明显职位比御魂高,他们不敢得罪,可面前这位御魂大人也是个人物,他们也不敢盲目顶撞。
“太息公要是问起,就让她来找我,我会交代。你们只需好好办事情,该说的不该说的,心里掂量清楚,听明白了吗?
“是,御魂大人!”
“多谢敌方送来的优质肥料,我会叮嘱拂樱好好珍惜膘肥体壮的马儿们的!”看着那细作被士兵拖走,御魂笑着抖开折扇,起步往拂樱办公的地方走去。
一路上不少士兵将军向他行军礼,御魂没怎么理会,打着哈哈一晃而过。他倒算得上是特立独行,与营中众将士关系比不得拂樱亲近有权威,整日戴着半张遮脸面具出现,一身奢华紫衣在整个第七军中独自风骚,常常让拂樱怀疑自己这位朋友家里是否有矿。
“噢,我亲爱的拂樱,我又来看你来了!”
“呵,我刚还在想你死哪儿去逍遥快活了。”
拂樱冷笑一声,周身气压低得仿佛能结出冰碴子。他一边奋笔疾书处理公文,一边忙里偷闲出言问话:“士兵向我报告,说你去了监狱。”
“挺有效率的嘛,你的士兵。没错,我去了,还帮你打理了一堆优质肥料。”
“你知不知道,公今天就安排了人来把这细作带走?你把他处死了,我该怎么向公交代?”
“傻拂樱啊,你究竟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么浅显的把戏,身经百战的你不可能看不穿吧?”
“......嗯......”拂樱搁下手中文笔,负手走到御魂面前,面上镇定自若,眼中满是冰霜,他道:“公太看得起我了。”
“这老太婆倒是看得透彻,想尽早断了你的路,就是没考虑全面了,没想到我早已安排了人手去探听她的亲信。让探子扮作敌军细作,就算被抓也可被她借着职阶要走人,若是探子反水也可反咬是想泼脏水扰乱军心。”
这几年来他们这群走出来的好苗子被分配到各个军营,其中拂樱表现的最好,很快便得了职衔。御魂则跟着拂樱混,在拂樱手底下做事儿,也算得上是悠闲,就是时不时会外出一段时间,但拂樱没有窥探他人**的喜好,只要不耽误正事,他概不理会这些个闲琐事儿。
“我听闻最近佛狱中有不少人举报弹劾你。”
“人红是非多,理解就好。怎么,你同情我?”御魂看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的身上,鸡皮疙瘩抖了一身,往一旁跳开几步:“先管好你自己吧,以你现在在佛狱中的声望与战功积累速度,太息公不急我都替她着急。”
“而我又无意于那些军功职衔,也就跟着你混口饭吃,更抢不到太息公头上去。”
“公不认为你不是匹黑马,我也不认为。有时候我更想呆在战场上为了佛狱冲锋陷阵,而不是和公互相算计。”
“有些女人就是这样,成天担心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走,自己又表现不出优势。”
两人聊了一整个下午,交流彼此手上的情报,直至有士兵在营中燃起了炊火。拂樱便出言留下御魂一同用餐,虽然食物还是老样子,匮乏而又单调。
拂樱并未嫌弃这些食物,极其珍惜地小心对待着它们。他问:“若是佛狱也能拥有充沛的资源,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实现?”
“战争,只能通过战争。”又自答疑问。
“为何你从来没想过窃夺天运?为了佛狱,你可以与其他三国争,这不过是与人的争夺,佛狱本身的资源依然匮乏。战争只是权宜之计,根源却从未消除,就算佛狱兵强马壮,积极扩张掠夺资源,也抵不过其他三国抱团合力。”御魂啃着白面馒头,吃着红烧鱼肉,这在佛狱已是非常不错的食物了。他记得他曾经也给自己世界的另一个国家解决了一个麻烦问题,从根源上铲除的那种解决方法,还因此与那国家的国君结为了朋友。
四魌界资源分配不均,自上而下逐层减少,最底层的火宅佛狱更是极其贫乏,只能通过发动争端来消减人口抢夺资源。
这太不公平了,作为外来人的御魂想,一出生便处在恶劣的环境中,为了生存只能逼迫自己,佛狱人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样大胆的言论惹得拂樱大笑。多么美好的想法,天真的念头,具体实施起来却毫无头绪,更是由于那先天的敬畏而只能埋藏心底腐烂成灰。
“闲话谁人都可说,事非谁人皆能做,纵有满腔热心血,天意弗许终成空。”
“但贫瘠又如何?污秽又如何?就算是去他界烧杀抢掠,就算是背负血海深渊,这里依然是我们的故土,是我们的根。我们所做的一切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生存,为了养育我们的国家。”
“你这让我很想挖你诶。”
“嗯?”
对于御魂偶尔会有的无厘头发言,拂樱早已习惯,却仍会忍不住满脑子问号。
整个军队从来没人见过御魂面具下的真容,是的,从来没有,包括拂樱。他与这位真正结识于一场任务,最后由于自己的失误,任务结束后拂樱被迫与御魂绑定了一段时日,后来也就慢慢习惯了身旁有个嘴皮子伶俐且武力值还算不错的人。
拂樱没怎么见过御魂在任务之外的时候出手,一般都是言语挑拨敌人。他俩后来经常组合出击,一个负责动手,把人揍得不能生活自理,一个负责动嘴,气得人七窍生烟,如此下来,好不快活。
【精灵天下的精灵族亲近自然,长于与自然生灵沟通,不知能否跨界......】
一念山河成,一念星辰陨,任何事在御魂这个外地人看来都不关乎自己,他只知为了达成自己的某个目的,四魌界这棵‘老树’啊,终究得被自己赔给火宅佛狱。
御魂摸着下颌,敲定下一次与苦境那位老冤家的话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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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凯旋侯/别黄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