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境开阳纪元三十一年
一个月后,长发青年负手于背,慢悠悠走在乡间小道上。他面上神情略带两分欣喜,循着小道笔直前行,风吹拂过绿发激起层层藻浪。
在江湖上游刃游走五年有余,他的名号说不上有多响亮,实力也称不上一句高手,却凭借着古灵精怪和剑走偏锋,愣是在这每天都死人的苦境平平安安活到了现在,真可谓是铁树开了花。
“别黄昏这个温吞鬼,终于抱得美人归了。”熟悉的竹林景象映入眼帘,空知道自己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便忍不住抱怨起两位当事人了。
“追人追了七年,一个月前才终于说穿了,这下可好,合着我还得继续给你俩当灯泡使!”
然而谁能想到,在五年前,空是一位没有过去的人。没有名字,没有记忆,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脑袋里空空如也。
据织秋兰回忆,她当时与别黄昏经过树林,偶然看见有人孤零零躺在一棵松树下,因着看那人似乎脸色十分不好,便让别黄昏把人背了回去。
青年睁开眼睛时,表情是十分平静的。他没发出任何声音,就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好奇地打量着眼里的一切——一位女性、一张木床、一间木屋、一张小桌......他沉迷于打量一切,甚至忘记了屋里还存在着一位活人。
“你终于醒了!”
女人轻柔的声音忽地传入耳中,空便稍稍偏头,视线里多出了一张温婉女性的脸。个子不算高,偏圆的脸颊上有两根平婉细眉,右眼下方有一颗黑痣,一看就是一位十分平常平凡的女性。但她有一头长而卷的黑发,仿佛浓重的墨铺开身前身后,配上病态苍的肤色,倒突然可以晃眼成一位忧思愁愁的佳人。
“渴吗?要喝水吗?”织秋兰看着床上青年略显干裂的嘴唇,转身拿起小桌上的水壶接了一小杯温水递过去,“请放心,水是温热的,并不烫。”
“......谢谢。”
青年撑起上身,伸手接过水杯,一口气喝光了杯中温水。他舔了舔嘴唇,双手捧住水杯,偏头打了个招呼:“你好。”
对于面前陌生而又新奇的一切,他都表现得很是平静,仿佛这儿就是他的家。
“你是谁?”
“织秋兰。”织秋兰友好地回答了问题,复又把问题抛了回去,“你的名字是?”
回答她的是无声。
打招呼的第一个步骤不应该互相介绍彼此吗?织秋兰很是疑惑,她看着床上的青年,面上并无调笑之意,只静静的,茫然平淡。
“你也不知道我的名字吗?”
‘也’这个字用得很是妙,既表明了织秋兰不认识青年,又表明了青年不清楚自身状态的现状。
“......抱歉,我是在一片小树林里将你捡回的。”
“这样啊......那就现取个名字吧。”
于是青年给自己取名为空——一无所有,不见过往也不知未来。
在那之后,待到身体恢复,空便走入了江湖。他并没有在意自己丢失的记忆,也没去刻意寻找,一切随缘,记起便是幸运,继续空白也无所畏惧,反正他只在乎能看到能掌握的当下。于是在五年前,这个江湖横空涌入了一位没有过去之人。
五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空没怎么交友,唯二熟识的便只有救下自己的别黄昏与织秋兰。
江湖会吃人,人也会杀人,空每次前往织秋兰的竹海小屋都得兜兜转转绕很长一段路,把可能存在的眼线完全甩开,才摆摆手去见两位朋友,就像今天这般。两分欣喜是因为他顺手杀了这几个月来一直跟在自己背后的两个人,把尸体丢进了路边小树林里。
只能说这两人的运气实属糟糕,偏偏今天也恪尽职守地跟踪,搞得他心情烦躁,若是搁以前,高低得留着人命多玩儿两天再动手。
复行两里后,竹林中露出小屋真容,空运起内力纵身一跃,来到屋外园中。
“又是半年未见,你似乎瘦了?”织秋兰与别黄昏出门相迎,刚一见面便瞅见对方脸颊不如上一次见面时红润。
“江湖行走,多的是刀光剑影、快意恩仇,我还能有命来此赴约,这不正是好的证明?”空错身,躲过织秋兰的询问,指着一旁的别黄昏揶揄道:“怎不见你对他多些关切?”
闻言,织秋兰脸上蓦然腾起一片红霞,慌乱远离身旁的别黄昏两三步距离。她解释道:“黄昏总是与我通信,不似你那般作风,一年来只回信一封,只‘一切安好’四字。”
别黄昏则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爱人与好友互相上演你问我躲的医患常见相处戏码。他没空的七窍玲珑心,也没织秋兰的良善怜悯,只需站在织秋兰身旁充当后盾和底气,就已经是所能做到的所有了。
初见之时青年茫然洁白,织秋兰本着医生的怜悯之心尽心尽力医治对方,找不到恢复记忆之法时她独自苦恼,最后竟是病人自己安慰起了医生。她对空总容易心软,每每关心问候时总会被或躲开或回绝,常常需要别黄昏在关键时候出个声,才能在人数上占得优势。
她倒是很喜欢这位进退张弛有度的青年,得不下闲又嘴甜,谁会不对这样年轻活力的邪魅俊俏少年郎心生好感。可喜欢不等于爱,她可以喜欢空,可以喜欢春竹,喜欢日落黄昏,喜欢数不胜数的事物,但她爱的却只有陪伴自己十数年的别黄昏。
“远的生的偏偏挂念,近的熟的毫不提起,秋娘要这么说,旁边这位兄台可是会对我动真格的。”
“非也非也,秋娘已是我之妻,我身为丈夫,自是十分信任秋娘。”别黄昏吱了声,伸手牵住织秋兰的手,带着人往屋里走:“好友,快进屋吧,迄今为止都很努力了,今天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这两人能成为恩爱夫妻,还是有那么点相似性在身上的。】
空被两人互相对视时身上发出的光晃了眼,摇了摇头,顶着织秋兰那如水般轻柔的殷殷关切,一步一步走进小屋中。
桌上布了四菜一汤,切块鸡鸭、辣椒鱼肉,倒是像极了最近常常在梦中出现的画面。对,还有一名孩童,一直阻碍自己,不让自己伸筷夹菜。
其实空从来没告诉别黄昏夫妻,他如今在外行事说是在想方设法恢复记忆,其实也只是四处游山玩水,偶尔插入江湖事儿捞点好处。空有时会觉得好笑,怀疑究竟谁才是失忆之人,不然为何他本人对寻回记忆无动于衷,两个旁人却每每叮嘱他不要忘了正事......真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苦境天权纪元四十年,四魌界天文纪元二十二年
“有兽名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连日食人,灾情显著。”
拂樱左右挪动自身脚步,躲避河水中蛊雕发出的水流攻击。这条河是绝迷之境的主河道,佛狱子民多在此获取生活用水。
蛊雕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也算不得小。这蛊雕只在此河道犯事,概不理会其他河道,佛狱子民只需远离主河道便成,可其他河道的流水不如主河道,佛狱资源紧缺也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想要活命,就必须除掉主河道的凶残异兽。
“我来吸引它的注意力,你想办法一击毙命。”御魂手持佩刀御影灵狐,刀尖对准河中只探出个脑袋的蛊雕。
“可。”
拂樱点头认同,退身于后暗中观察,掌心中暗自蓄力,只待御魂为他制造的机会出现。
身在前方的御魂倒是十分安心,大着胆子无顾及,挥舞手中妖刀,几道刀气凌空滑向水中蛊雕,其中一道刀气恰恰好正中蛊雕额心,将其直愣愣摁进了汹涌的河水中。
他用妖力化作紫色锁链套住蛊雕的脖颈,拽着凶兽不让其下潜逃走。
蛊雕喜爱吃人捉弄人,哪能忍受被人这般戏弄。它自先前的对战中知道自己打不过岸上两人,便躲进河中,谁料岸上二人不肯放过,不由得怒火中烧,将大半个身子浮上河面,张开长满利齿的大嘴,发出一阵阵婴儿啼哭之声。
“喂,赶紧动手,蓄力这么久你是要留着过年吗?”
声波攻击确实是御魂不善应付的类型,他一只手捂着左耳,但这根本无济于事,索性左手抓紧锁链,右手挥舞御影灵狐发出刀气攻击那张兽嘴,他不好过,蛊雕也别想比他好过。
声音更加凄厉,仿佛真的有婴儿在前方哭泣。拂樱的实力在队里算是顶尖的,但也还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力量的沉淀不够深厚,竟然慢慢卸了力道,生了怜悯之心。
“这......这是个婴儿啊......”
“呸!你不要命我还要命嘞!”
本就被那声波弄得心神交瘁,又听见拂樱这话,御魂咬一咬牙,将攻击转道攻向拂樱。
“你在干什么!!”
“你老爸我在救你!!”
双耳已经开始渗出点点血珠,御魂收回御影灵狐,指着已经快要挣脱锁链的蛊雕,气都是虚的:“快点解决它,我没多少力气了。”
腿上被砍了一刀的拂樱恶狠狠地瞪了御魂一眼,随即重新蓄力,将攻击裹挟着一柄锈迹铁刃落在蛊雕口中。恢复神志的他下了十足的力气,也不只是被气的还是羞的。
他飞入河中,捞起蛊雕的尸体,割下一只角以作任务完成的证物。于是一甩袖一扭头,大踏步往回走:“起来,走了。”
“......”
收回妖力的御魂没有回应他,而是歪头抖了抖,用布料擦净耳中血迹,指着自己的一只耳朵,说:“看来任务结果算不得完满,我负工伤了。”
“......你!”拂樱一噎,“我会向长官说明情况,也会承担责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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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十四章 凯旋侯/别黄昏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