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了一个月的假,再次返校,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结果,包括班主任。我身边坐了个新同桌,之前没接触过,现在也不想接触。冷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中午,她在班主任催促我们快点吃饭的时候,轻轻嗫嚅了句,“烦死了。”
我忽然睁大双眼,像迷失了旅途的路人终于找到前行的路标——好吧,这个比喻有些夸张了,就我本身而论,此事远远没这么积极正能量。但好歹总算找到了个‘臭味相投’的同伴,话匣子由此打开。
但不凑巧的是,没过多久,我就和她调开了。
薛颖问我:“你不觉得你的新同桌很漂亮吗?”
我看了眼贾嘉瑶,点点头。回忆由此展开。
本人班级比较奇怪,选物理和历史的都容纳在这么一个教室里。能进这里的,要么是选的科目过于撇脚,比如物政地、物政生、历化政;要么是纯理科改选纯文科,比如贾嘉瑶,她说物理一点也不难,要是让她单独把这一门学科学好,简直易如反掌,但如果要她同时把物化生三科学好,就有些挑战性了,于是她选择了直接改科;要么是考试成绩特别差的;要么是脑子抽风的问题生,比如我。
我和贾嘉瑶第一次正面接触,远在我俩成为同桌之前。
教室里上反向自习时,我们要走班。我座位边上有空位,她远眺了周遭,钟意我旁边的位子,于是坐下了。那时我们没有交际。她在后排坐着,拿出数学卷子就开始写。
因为是反向课,所以老师管的也不严格。我瞥着她在草算纸上算了一面子,一节化学课,她写完了半张卷子。
第二次接触是在体育课。
临近期末,也没什么体育任务,副校长终于大发慈悲地允许学生自由活动。我静静地走在学校边缘的铁围栏旁,前面堆积了白皑皑的积雪,形成了一座小山丘,上面插了两束假花,不知是谁想的点子。我用指腹触摸冰凌,登时燃起惆怅的思绪。背后忽的出现一个人,我转头,是贾嘉瑶。
“你之前是哪个班级的?”
我揉碎了积雪,感觉指尖冰凉,“分班之前,我是二班的,自从分班之后我就没来。”
“为什么你不来上学呢?”她好奇地看着我。
“我讨厌这个学校,讨厌这里的教育方式——讨厌这里的一切!”
“啊——是这样啊!我知道班级里来了个新人,刚才看你一个人的背影在这里,于是想过来看看是谁。我近视眼,一定得靠近才能看清。”
我微笑。
“我知道你讨厌这个学校,其实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这里管的严,但你也别太讨厌这个学校了,管的严也有管的严的好处,据我所知啊——”贾嘉瑶看见我蹲下玩雪,也跟着蹲下来,似乎能够拉近我与她的距离,“现在我们学校校长的妈妈,曾经是培英高中的校长——培英高中你知道吧?南港市第二好的重点高中!咱们学校的教育方式,教学进度和培英高中完全一样的!所以你完全不用担心学习上的问题。”
“我不在意这个,我是在意这里的管理模式太压抑了。”
“哦,好像是这样的,但是你看南港市最好的学校,其实管的也严格。”
“可是他们不用每天背这些烦人的思维导图。”
“但是他们就属于一味的拔高,不重视基础呀。只有基础打好了,才能往上发展呢,对不对呀?别的学校都不强调这些东西,只有我们学校重视呀!”
我微笑着摇头:“可我好像不需要。”
“你说别的学校管的松?那可未必!南港市排名第一的重点高中管的也严,我听说他们晚自习的时候,教室里安装了那种玻璃,老师能从外面看到教室里,但是学生看不到外面。”
我说,“是吗?那我可还没听说过。”
“有的。”她点点头,“我当时考到这个里的时候啊,也挺难过的。我初中的时候数学可好了,都能冲上一百四呢,而且临近中考,我妈还给我找了全市最好的初中物理老师给我补课,一节课一千五。我最后物理考的挺好,但遗憾的是,我数学错了一道计算题,最终没考好,于是才来到了这儿。”
我“哦”了一声,站起身子。
她也随之站起,问我:“你中考多少分?”
“622.5。”
“啊。”她应了一声,忽然像是抽了气的皮球,莫名丧失了活力,“那——确实挺好的,凭着指标,在我们初中能上一个顶好的重点高中。”
她眼中再一次迸发光彩,是在提及她家境的时候。她热地向我介绍她的父母,她的两个弟弟,日常的相处等等。她说:“虽然有重男轻女这一说,但我父母从来没有因为我是女孩而忽视我,他们都对我很好,当然,我也比较听话。我感觉我比我弟弟乖巧多了,他的作业就没有完完整整写过的时候。哎,咱们女孩就是要稳重一些。”
回到教室之后,她还没关闭话匣子,仍然拉着我说这说那。最后,她笑意盈盈地盯着我:“你学习应该也很不错吧,看你这个样子,就是很稳重,学习成绩又很好的人。”
我点头,微笑了下。
课间上厕所的时候,我穿过一条狭长又逼仄的走廊,途径老师办公室,被来人撞了一下。我的目光顺着身体拧向一边,教室办公室的情景立马映入眼帘——似乎暖气不足已经是这个学校墨守成规的代表,教室里大多数老师都走光了,仅剩的一些个个儿裹着厚重的棉袄。我看到贾嘉瑶站在班主任跟前,戴着口罩,眼尾挂着腼腆的笑意。
我蹙起眉毛,直到回了教室,脑子里都挂着这副画面。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
在学校里,一般实在熬不住了,就回家待两天。每次返校,面对她,倒是一件令我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她同我聊天的语气一开始还客客气气,没过多久,就一发不可收拾地裹挟了质问:“你前几天没来,怎么事儿啊?”
我诧异地望着她,一时间不知道她的身份究竟是学生还是前来盘问的老师。她大抵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一双眼睛扑闪两下,显现出丝丝缕缕的懵懂。
“我身体一直不太好。”我理了理摆在桌面上的卷子。
“那你这次请假也是因为身体不好的原因么?”
我敷衍般点点头,总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次,我整理笔记,写错了字,拿出修正带修改一下,她忽然伸出手,紧紧抓住我的手臂,紧张地说:“老师不让用修正带。”我无所谓地摆摆手,她也就怔怔地坐在那里。
第二天,她也买了一卷修正带过来用。
第三天,我再次难以忍受。临放学之前把地理卷扔在桌子上,用一摞英语卷压好,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希望明天课代表直接收卷就行。
然而等我第四天上学时,地理卷竟然无影无踪。我问她,“卷子发下来了吗?”
她扑闪着无辜的大眼睛:“只要发下来的东西,我都放你位里了。”
我把桌肚里的东西翻了三遍,仍然不见踪影。我问她:“我的卷子被收上去了吗?”
她忽而又像是耍花枪的泥鳅,抓也不住,“应该是吧,这你应该问地理课代表。”
我说:“我把卷子放在桌子上了,用英语卷子压着,现在英语卷子在我位里,地理卷子却找不到了——你应该看到了吧?”
“不知道,我没留意。”
周六那天,上完政治课,在地理的走班教室里,我问她要政治的改错卷子,因为老师实在讲得太快了。她笑着回答:“我把卷子放回教室里了,等下课之后我的借给你。”
我点点头。
地理课进行一半,她忽然把一张地理试卷递了过来,正是我失踪的那一张。她面颊带笑,温柔地说:“当时我拿了你的卷,帮你改错呢。你看,你所有的错误我都给你改过来啦。”
我凝视着她,又觉得这个人好陌生。
我偷瞟着她的那张卷,空白的一片。原来是她偷了我的学习成果,用来糊弄老师。她高高仰起脖子,等待着我的感谢。
我嘴唇发僵地动了动:“谢谢你啊。”
回到教室之后,她心无芥蒂地拿出政治卷。我问她借,她惊慌地辩解,指着毫无听课笔记,甚至没有做题痕迹的卷子说,“我其实记了,都记在我脑子里。你等我写好之后借给你。”
我“哦”了一声,准备先改些自己会的东西。遇到瓶颈的地方,瞥一眼她的,发现她写的竟然比我这个缺课许久的不良生还费力。我移走目光,把卷子大体修订完毕,她忽然伸出手。
我皱眉看她。她只轻声嘀咕:“卷子拿来给我看看。”
怎么记得,最初是我问你借来着?
——《控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