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太阳最后一抹余光消弭在苍茫的天幕后,独属于月亮的舞台秀拉开序幕。只可惜夜晚的人们要么身心俱疲地歇下,要么沉迷享乐,要么仍被圈养在密闭空间一隅,对着铺天盖地的压力与催促束手无策,鲜少有人仰望苍穹,赞美闪亮的星河。
大小的教室里点着莹莹灯火,破旧的桌椅一经摇晃,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棕红色的讲台脱落了油漆,露出内里木头原色,二者交杂,斑斑驳驳,与被粉笔灰染红的抹布交相辉映。黑板的几处板面与墙壁脱离,突兀地鼓出一角,左端誊写的课表没来得及擦去,十二节课程已闭,留下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时间。迫近天花板的地方吊了一台老式摆头电扇。扇面包了层塑料袋,朝向正对老师座位——那似乎是整个教室夏天唯二的出风口——第一是窗户。
就在这样的教室里,容纳了近四十人。
少女坐在教室靠后的位置,右手抓着笔,眼睛却不知何时紧闭,脑袋随秒针移动不时轻轻摇晃。窗外时而传出渺远的汽车鸣笛声,但大多支离破碎在沉寂的夜色里,听不真切,少女便就着这忽远忽近的催眠曲陷入梦乡。
沉稳的梦境忽然被一阵尖锐的脚步声打破。课本的一角抵在她松弛的后背上。少女猛然清醒,转过头,对上一张涂着艳红嘴唇的人脸。女教师声音尖利,蜇得人耳蜗生疼:“学习!学习!”
薛颖叹出口气,一手拄着脑袋,另一手随意地写写画画。余光瞥见那老师把书背在身后,露出一排又红又亮的美甲,敲打着手掌,踱步离开了。
一行字还没写完,前排忽而又出现副校长的身影。她好奇地仰起脖子,熊熊燃烧的吃瓜之火呼之欲出——“薛颖,你跟我出来一下。”
时间静止,周遭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朝她投来。
“看什么看!跟你们有关系吗就看!低头干自己的事!”
薛颖撂下笔,径自走到副校长身边。副校长领着她走进灯光黯淡的走廊里,步调不急不徐,薛颖却按捺不住性子地发问:“呃,老师,到底怎么了啊?”
领路的人停下脚步。
“是跟……田语阑的事情有关吗?“薛颖问道。
站在前方的中年男人转过头,和蔼亲切的笑容乍然出现在他那半边脸上,顺便砌出了一堆褶子:“薛颖啊,我知道你一直遵守学校规则,虽然学习成绩差些,但不可否认的是,你是个好孩子,老师们永远都是支持你的坚硬后盾。等会儿会有人对你正常问话,你回答就行。你和田语阑关系不错,应该是整个班级里比较了解她的人。到时候呢,你就说说她的日常表现和学习态度,差不多就完事了,也不需要把有用没用的全说出去,给人家添麻烦。”
薛颖挠了挠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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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薛颖同学。我们是南港市刑侦支队队员,找你来了解一下情况。你不要有心理压力,如实配合就好,我们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结束后就会把你送归教室。”岑致拉出凳子,等待薛颖落座后,才缓缓开口。
薛颖打量他片刻,道:“你们……是来调查田语阑的事吗?”
她眨了下眼睛,“她到底怎么了?她……真的死了?”
岑致微笑,“在你印象里,田语阑是个怎么样的人?”
“她挺好的,学习成绩也不错,跟我相处也不错啊。”
“她对学校是什么看法?”
薛颖环顾四周,小心翼翼地打量。牧冶庭说道:“你放心,我们的谈话不会被第三个人听见。没有任何老师在外面,我们需要你的配合,说些实话。”
“你把田语阑当作朋友吗?”
“当然。”
“那就说出你知道的,早点给她的死亡出个定论,好吗?”
“我……”她握紧拳头,像下定了某种决心般说道,“她不喜欢这个学校。当时,老师安排的是我和她做同桌,她请了一个月的假,所以我压根没料想到身边还有田语阑这号人物。她来了之后,跟我聊开了,也就表明了心里的态度。我和她都不怎么喜欢这个破地方,管的这么严,早上去到就考些个无用的思维导图,偷摸看一眼不仅要挨骂还得记处分?没分科之前,一天学九科,数语英物化生史地政,不说能不能学进去,光是每科的作业累计起来要比天书还要高了,想糊弄完作业也得十二点,班主任竟然还得意洋洋地自我标榜,说是这个学校就是要像监狱一样压着我们,这样不仅不会给我们的身体情况造成负担,反倒会让我们激发出更为强大的能量?什么逻辑?一天就睡那么点时间,上课打盹要被罚站,下课趴桌子也要被警告违反学校规矩。每天没有任何间操等户外活动,除了学习就是学习,每节课都要忍受那帮老师事事儿的谩骂。吃饭时间只有十分钟,规定时间吃不完还要被班主任催促,吃完就要考小考,考不过还得去老师办公室补考……”
“难道说,你能理解她?”
“当然能啊,以上这些变态的行为,放眼整个南港市的高中,不论是公立还是私立,都是哗众取宠的存在!”
“你说,她不配合这个学校的规章制度,但她的学习成绩又不错,这难道不自相矛盾吗?”
“这……好像也不太矛盾吧,她心气儿高,看不上这些,不怎么学习,但坳不过她初中的时候底子好。”
“你和她之前是同桌,但后期被换掉了,有这一回事吗?”
“有的。我还很诧异,全班同学都男男、女女一座,班主任给我安排和一个男生坐在一起,我都想和班主任说说,给我俩调回去了呢。”
“那她和现任同桌相处的怎么样?”
“挺好的吧,她俩关系不错,贾嘉瑶人也不错,又漂亮又文静,学习成绩又好,接人待物温文尔雅。自从她俩当同桌了之后,我和田语阑说话的时候,贾嘉瑶也经常参与。”
牧冶庭像是感知到什么似的,歪了歪头,“你也说了,贾嘉瑶性格内敛,那你们说话的时候,她是旁听居多,还是表达意见居多呢?”
“你这样说的话……”贾嘉瑶忽然沉默,“应该是听我们说话比较多——性格使然吧。”
“那我问,她在学校有得罪过什么同学吗?”
“没有,”薛颖摇摇头,“我看她像是有抑郁症,只跟我和贾嘉瑶,还有她前桌说上话,跟其他的同学似乎都没什么交流。与其说得罪同学,不如说跟老师相处得不太融洽。”
“你说什么?”牧冶庭截住话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