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冰带着江肆七到后勤部,一脚踹开大门,就见刘胖子指挥着几个小厮,正将一桶粪水抬到房梁上,怕又是在准备什么恶作剧。
今日若不是她来视察工作,还不知道这群耗子屎要猖狂到什么时候。
怪她往日从不来后勤,纵容这群坏了坯子的畜牲们在这里败坏风气。
众人见人来,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她手持戒鞭,在人前踱步:“怎么?在为谁准备大礼?”
无一人敢发言。
戚冰面无表情,慢悠悠道:“门规第五条,拉帮结派,仇视他人,挑起对立者,斩之。”
一人哀嚎:“少宗主手下留情,再给我们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吧,大过年的……”
“大过年的?若我今日不来后勤,尔等岂非要拆了我柳叶宗不成?”
堂内又一片死寂。
“刘管事,你说,粪水桶架房梁上作甚?”
胖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少宗主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戚冰不吃这套。反而风平浪静地道:“来,江肆七,打烂这张嘴。”说罢便将从不离手的戒鞭递去:“用巴掌,还是用戒鞭,自己选。”
刘胖子脸色一变,咬牙切齿:“你这白脸淫贼!莫要以为有人替你撑腰,我便会怕了你!你不可能随时跟在她身后,劝你识趣一点……”
见戚冰听此话并没有动静,江肆七忽然攥紧拳头:“回……回少宗主,小人都选。”说罢便拿过戒鞭,犹豫片刻,清脆又响亮的鞭响重重落在刘胖子身上。
戚冰的戒鞭材质不凡,威力强劲,配合上江肆七惊为天人的爆发力,这一鞭子下去,几根肋骨应声而断,胖子惨叫一声,只觉浑身抽搐,瞬间麻酥起来。
江肆七双眼一红,揪着这人领子拽起来,“啪”一声清脆而响亮,红巴掌印在这人脸上,肿了。而后,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本以为江肆七会就此收手,没曾想他竟只言不发,咬牙切齿,青筋暴起,丝毫没有动摇,噼里啪啦扇得死胖子七荤八素。戚冰想不到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居然有如此强的爆发力。教司放这样一个好苗子在后厨受人侮辱,真是暴殄天物。
江肆七不知道扇了这死胖子多少巴掌,直到这厮昏过去,方才罢休。
“少宗主,戒鞭…还你。”
注意到他的手已经红起来,她没有接,而是看了一眼跪着等受死的其他人,道:“这些人,你如何处置?”
江肆七抬头看到房梁上那一桶粪水,便是一鞭子。木桶倒落,内容物尽数倾盆而下,恶臭迅速弥漫开。撤离后,她鲜见地发出一声赞叹。不愧是,我柳叶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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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要握在自己手里。”戚冰取出一把利剑,郑重其事地交给他:“你且记着,利刃在手,必取贼命。”
江肆七接过剑,剑很沉,差点拿不住。他还是将剑紧紧抱在怀里,眸光坚毅:“利刃在手…必取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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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甘六做好几大桌好菜,倒满好酒,除夕的气氛便在此最为浓郁。
“听闻,你用私刑处罚了几个后勤人员?”祁羌道,“既是犯了错,为何不让他们按门规领罚?”
“并非私心。”她沉默片刻,“清规戒律,并非全能。宗门要炼的,是人心。”
祁羌颔首:“后厨的那个学徒,如何了?”
“江肆七是个好苗子。若加以历练,日后必能肩负重任。”
“你意思是,你要炼他?”
戚冰点头,没多说什么,就当应下了。
“我说你们啊,就知道事务,能不能给自己一点时间来享受生活?”甘六张罗着布菜,没注意到看到这一桌子菜时,戚冰的脸色有多难看。
“茴香佳宴!”甘六一脸陶醉,“你肯定没吃过茴香,这可是世间极品!”
茴香戚冰的确没吃过,只不过闻见这味就开始反胃,这东西真的能吃么……
她面色铁青:“这些菜……”
“我全放了茴香!”甘六得意洋洋,“茴香可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了!”
“……”她撂下筷子:“难以下咽。”
甘六难以置信:“此等美味!教司你来评评理!”
“茴香味甘微烈,有清热解毒之效,颇受众人喜爱,但也不免有人吃不习惯。”祁羌无奈看向她,“罢了,让后厨单给你开灶吧。”
“不可能!”甘六拼命往嘴里塞,企图用实际行动证明茴香没有错,“这么好吃的东西!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茴香没有错!茴香造福天下人!”甘六义正言辞,就差为茴香举大旗了。
祁羌轻瞪了他一眼,甘六还在反驳,至于他说了些什么,戚冰听不清了。
此时此刻的她,头昏脑涨,天旋地转,耳鸣不已,终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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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林夭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姜汤,佯怒道:“来癸水了还逞强,在冰窖里待那么久!不冻死你先疼死你!”
戚冰心猛地一紧。
她不喜欢姜味,当初也是这样,但她几番推脱,始终不肯接受这碗姜汤,最终让汤撒在地上。
她接过碗,喝得一滴不剩。
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询问:“你都知道了。”
“知道又如何?难不成休了你?难怪一直不同我圆房。”林夭的反应倒是坦然地令她惊讶。“我不管你女扮男装入赘我林府的目的是什么,你的作用都只是给老太爷冲喜。我会替你保密。还有,在我这里,不管你是男是女,只要没有和离,你还是我的夫婿。”
林二小姐,口味可真是独特……
林夭拿出一个精致的香囊递给她,道:“这个香囊是我自己绣的,现在把它赠与你。里面有我给你调的安神香,平日把它带在身上,对月事不适有很好的疗效。”
香囊上绣着一朵玉白色怒放的鸢尾花,细闻有一股淡淡的鸢尾花香。戚冰伸出去的手僵住,又收了回去。
“拿着吧。”林夭伸手,不等她婉拒,就娴熟地将香囊系在她的腰绳上。
戚冰动了动唇,最终却只一句:“多谢。”
“联谊一场,哪里谈什么谢或不谢。”林夭起身离开,又在玄关处顿足。
“你我都是被命运安排的人,我知道,你也是迫于无奈。世道便是如此,有的人生来便凤傲枝头,有的人一辈子只配给人家谄媚,有的人生错了窝,一辈子走着扭曲的命途。
“我们都是高傲的可怜人。”
戚冰看见她头上依旧插着两支雕刻着鸢尾的桃木簪。
太真实了,简直让她忘记,她的棺柩早已入了土。
她沉默了良久,道:“提防林玥。”
林夭明显愣了一下,道:“你好好养身子,我晚会儿把药膏给你送过来。”
天真烂漫的样子,真让她舍不得告诉她真相。
那真相便是,林玥杀了林夭,戚冰找不到林玥,便灭了林家满门。
“寒霜,”记忆中那张脸眼角泛红,眸光微转,牵起一丝甜甜的笑意,“生辰快乐。”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周遭安静地可怕。她静静地躺在卧榻上,再无睡意。
现在才知道,每次苏醒都在提醒她,一些往事,不得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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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兄。”敲门声将她拉回了现实,“我,甘六。”
甘六推门进来,手上端着药:“两天了,终于醒了。我差点以为你死了,我可担不起这责任。”
“两日了。”戚冰失意。
“哎呀!”甘六惊叫,“瞧我这鬼记性,都忘了大年初一是你的生辰!”
她抬眼,盯着那碗药,忽然又想起了那碗姜汤,思绪一下便飞远了。
甘六见迟迟不动,便将碗放在床头,赔笑道:“我真不知道你不能吃茴香……”
“嗯。”她百般无奈,“药是你煎的?”
“厨房那个姓江的小兄弟煎的,不过药材是我亲自上山采的。”
她轻叹口气,道:“先出去吧。”
“好嘞,记得喝噢!以后新增一条门规——禁茴香!”
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晨光熹微,朦胧山雾笼罩在九幽山里。良久才开口:
“一年了,才肯来找我。”
她似乎忘记一年前自己在同一个位置说过什么样的话了。
窗外安静如斯,没有寄托物来听她说话。
腰侧系着那枚香囊,鸢尾的香气和林夭很像。
正是因为香囊和林玥的毒香相克,才在那一场事故中抵回戚冰一条命。
“为何把香囊赠我?”香囊在戚冰手里紧攥着。
她眉头紧锁,神色怨怼,“你本不会死。”
她知道,害死林夭的毒香,就是害死宗主的天仙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