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弟子本就没人敢惹戚冰,加上她自剪头发这一出,更没人敢在她面前呼吸。
谁也不知她究竟发生了什么,就连祁羌也不多问,只是在无人之地数落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擅自割发,乃大逆!我若为汝父,定当无此女!”
戚冰的态度忽然由恭敬变为冷漠,侧身道:“既不认吾女,又何必为吾父?”
祁羌愣了愣,戚冰趁着空当:“我早已失了父母,又何必在乎这具躯壳受之何人、为谁而活?”
说罢她顿了顿,睨着祁羌道:“教司您知晓我的家事,又何必教唆我?”
祁羌心里也犯怵,关于她的家事,他也只略闻一二。
幼年家府被抄,家族灭门,她侥幸活下来,流浪两年,在外跟野兽争一口吃食,够不容易的。
罢了,由她去吧。祁羌沉默了一会儿,估摸戚冰这股气消了,岔开话题道:“你在私查宗主死因?”
她淡淡道:“是明查。”
“我还听闻,你把白虎阁长老请出来了?”
“是。”
能把白虎阁长老请出来,算她有能耐,连长老都听闻她那些丰功伟绩,给她几分薄面。祁羌寻思着,紧锁着的眉头舒开又合上,半晌,只是道:“做完这些就早日安排下葬吧。走了这么多天,也该安定了。”
祁羌沉默片刻,又道:“你身为如今中堂唯一的女辈,应当知晓一些不该触及之事。”
闻言,她挑眉反问道:“女辈又如何?”
“为师知道你要表达的,只是有些事,女辈的确做不到。”
她嗤声:“当今之事,还无我做不到的。”
祁羌眸光暗沉几分,望向天边,几分怅然。
“曾经,有个女辈弟子跟你很像,只是她最终叛离了所有人,被下追杀令,结局你应该想得到。”
戚冰对那人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应了一声,沉默着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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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叛逃的几个弟子拒不悔改,被甘六处死,按吩咐丢弃在乱葬谷。
因为违背规矩而死的人,都埋弃在这里。
邯柳叶后事结束后,在戚冰的打理下,柳叶宗恢复了平静。
而此前林家灭门一事,在邵元国掀起一场不小的风波。偏偏朝堂群龙无首,动荡不已,经众大臣商议后,于邵元二十八年夏至日,新帝登基,以整顿国气,稳定民心。
不久后风波平息,奇怪的是,林府灭门一事,竟无人追究了。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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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
宗门鲜见得张灯结彩,甘六大清早便起来忙活,被祁羌叫住后,又骂道:“憋了一年,不是清汤就是寡水,除了馒头还是馒头,哪里够补充体力?你说是不是少宗主?”
戚冰照常没有搭理他,甘六倒无所谓:“你去帮我看着后厨的人烧水,我带几个人下山买菜,今日开荤!”看着甘六那一张嬉皮笑脸,她漠然,且难以理解。
戚冰很少到后勤来勘察工作,没想到一来,就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一盆潲水猝不及防浇在她头上。没错,是一大盆满满当当、内容丰富的潲水。
秽物淋遍全身,烂菜叶子还搭在脸上,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恶臭。
厨房管事的带头起哄嘲笑:“今日大爷我心情好,赏个脸给你洗个澡!”
旁人笑了两下,空气逐渐安静。
“都给老子笑!你看江肆七那平时那副软弱无能的样子,凭什么来柳叶宗?拿潲水泼你算轻的,老子还没拿粪水呢!”
厨房里除了这厮的叫嚣声外,寂静得可怕。
这厮骂得不过劲,伸手去揪脸,菜叶掉落,露出一抹杀气。
这厮吓得立马屎尿失禁:“少…少少宗主?!”
戚冰:“……”
这不是一年前在校场上,被她揍哭的那个死胖子吗?
只见阎罗王一言不发,目光厉如刀锋。厨房里别的小厮眨眼间跑得一干二净。
胖子吓破了胆,知道自己离死期不远了,腿一软顺势跪了下去。
她冷声令道:“站起来。”
胖子当然不敢,再说腿根本动不了,当即磕起了响头:“我错了!我真没想过捉弄您!我给您磕一百个响头!一万个也行!求您饶我一命!”
“那你继续跪着吧。”
这副模样,简直糟糕透了。
正愁此情此景该如何给邋遢不堪的自己一个台阶下,便听“哗啦啦”巨响,循声而去,才发现门外不知何时多了个人,见了此情此景,手一哆嗦,便让盘子碎了一地。倒霉蛋磕磕绊绊地喊了声少宗主,原地愣了一下,仓惶收拾那一地狼藉。
她寻思着,究竟是自己这般模样吓人,还是自己被泼潲水这件事吓人。竟将与此事无关之人吓成这样……
“起来。”
这个倒霉蛋木木愣愣地放下手中的碎瓷片,缩着脑袋不敢看她:“少宗主,小…小人……”
戚冰打量着他,此人看起来只有十六岁,细皮嫩肉,身形瘦小,弱柳扶风,身上还有多处淤青。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属实和柳叶宗不搭。
“等着,收拾你。”
她恶狠狠踹了一脚还在鬼哭狼嚎的胖子,让他把这里打扫干净,又让门口那小白脸打两盆热水跟她走,随后大步流星逃离后厨。
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真是,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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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更衣后,甘六已经从集市上回来了,看到戚冰就喊:“有你的信!”
戚冰狐疑:“信?”
柳叶宗与世隔绝,除了安排在各地的据点小厮外,无人能将信件送往此地。
“谁给的?”
甘六拿出一个信笺:“路上遇到个派单员给的。”
是调查的天仙散有线索了?戚冰打开信笺,没有落款,也没有寒暄赘言。
白纸上只有两个字——
“近安”
看来并不是她要的线索。
是近来可安的意思?想起刚刚被扣了一盆潲水,呵,可真会挑时间问候……
这日子,安不了一点。
戚冰指尖旋即一颤,两个字,柔韧又有力的字迹,令她想起了一位故人。
“谁啊?”甘六凑上前,“近安?就俩字儿啊?这是问候还是报平安呢?”
“谁这么无趣,居然就写两个字?你朋友?”
她没有回答。
“连名都不敢署,能跟你当朋友的人,那得多无聊!”
甘六笑着说完这话便进了后厨忙活,留她一个人呆在原地。
是…她吗?
被葬在记忆里的那张脸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寒霜,你平时不说话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呢?
“我很好奇,像你这样无趣的人,平时日子过得得有多无聊。”
戚冰紧捏信纸,眉头紧锁,真是,阴魂不散。
可她亲眼看着她的灵柩被安葬入土。
那,这信笺,又是何人所写?
正沉思,便听后厨一阵喧哗。
“好啊你江肆七,老子的狼狈模样被你瞧见了呢!”
“你这不识好歹的贱狗!老子打的就是你!”
“敢告状!老子今日便打死你!”
“老子最看不惯你这副人畜无害的狗样,阴招无数、诡计多端的贱狗!”
聚众斗殴的三四个见了戚冰,一哄而散,只有一个惨兮兮地抱着头蹲在原地。
戚冰看着这人,半晌才开口:“还要我请你起来吗?”
这人被打得鼻青脸肿,颤颤巍巍:“少…少宗主……”
这不是方才那个病秧子么?
江肆七眼里噙着泪花,一连鞠了好几个深躬,强忍着嘴角撕裂的痛:“对不起少宗主。”
戚冰双手环胸:“怎么个对不住?”
“小人挡您路了……”
无厘头的道歉,她倒从未见过如此愚钝之人。
戚冰蹙眉,冷声道:“还手还需要教么?”
江肆七胆怯懦弱地垂着头,像极做错了事被长辈罚站的幼童。
“那群人,嚣张跋扈有多久了?”
“回…回少宗主,小人愚钝,来宗门一年,学…学到的东西不多,所…所以……”
“大点声,怕什么怕!”戚冰呵斥,“男子汉大丈夫,话都说不清,像什么话!”
江肆七忙提高音量:“所以教司调遣小人到后厨工作,刘…刘管事是后厨的老大,见小人年纪小,也没什么功夫…所以……就……”
寒冬腊月,其他都棉衣厚袄,此人还穿着单薄的麻衣,破了好几个洞尚未来得及补,冻得瑟瑟发抖。简直给柳叶宗丢脸。
于是命令他换衣服。
但江肆七没有动,面露窘迫:“少宗主,小人…小人没有多的衣服穿……”
想来,这么一个籍籍无名的厨房小厮,不接单,还被霸凌,日常俸禄都保不齐,更别说捞油水。
想着,便将自己的厚披氅扔给他:“披上,随我来。”
江肆七犹豫:“…小人不敢……”
“我问你,你且回答我。”她寒眸如冰,面不改色:“为何加入我柳叶宗?”
“是少宗主您领小人来的……”
“哦?”她不记得。
“小人原本来自鹿城江家。十二年前,江家被抄斩……”江肆七垂头,眸光黯淡。“小人被送出江府后,被明阳山一户农猎人家收养。一年前,养父打猎不慎跌落山谷,小人受了重伤,是少宗主下令将小人带回柳叶宗的……”
“少宗主,您可能忘记了,但……小人不会忘。”
一年前,正是她成功刺杀林煜后回柳叶宗的时间。
依稀记得,当时乘坐的马车途径明阳山时的确意外停了一会儿,一问,得知前方有一受伤的男孩倒在路中央求助,问她要如何处理。只不过那时她心烦意乱,至于自己当时做出了什么样的决策,她也不记得。想必是稀里糊涂带回去一个伤员。
她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你可知,所有来过我柳叶宗之人,只有两个下场?”
江肆七点头:“所有来过之人,要么留下,要么死……”
“既然不想死,便只有留在此地。”
“小人明白,是少宗主收留了小人。即便在宗门受欺负,小人也愿意留下来……”
她看着江肆七这弱不禁风的模样,再这样下去,别说柳叶宗了,阴曹地府也不会留他,让他赶紧滚去投胎。
“想一辈子被欺负,就继续这样当懦夫。”
说罢,硬将披氅塞给他,径直朝后勤部走去。
江肆七一愣,旋即抱紧那披氅:“那…小人洗好了还给您……”
江肆七是灯除了主角俩最喜欢的角色,终于上线了!希望宝宝们也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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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夕曛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