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白虎阁阁主终于找到了毫厘线索。
阁主温文尔雅,眸含悲悯之色,缓缓开口:“宗主怕是中了一种毒香。”
“长老请说。”
却见阁主面色凝重:“此香,似乎是古籍里记载的天仙散。”
戚冰眉头一皱:“天仙散乃万毒谷的产物,但早在数百年前便连同配方一并销毁,能下此手之人,怕是来历不小。”
天仙散,一种能叫人醉生梦死的奇香,带着淡淡墨香,起初令人产生幻觉,身似流萤般轻盈,恍若天仙;后期浑身发癫,不受控制,最终自毙在痛苦与美妙中。此香因诱性太强,毒性过大,数百年前在万毒谷归顺柳叶宗之时,连同配方一并被集中销毁。
“你说得没错。天仙散已然失传数百年,至于这下毒之人……”阁主眸光微动,怅然自吟。
“我定会替宗主查明真相。”戚冰道。
“嗯。”阁主悠然颔首,深邃的眸光上下打量着她,面色和蔼,“年轻人,宗门未来可期。”
“承蒙长老厚望。”她拱手,目送阁主。
虎纹白袍的身影,看上去刚过不惑之年,身姿俊朗,面容可亲。
此人年轻时定也是一代枭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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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叶宗除了中堂,有四个分阁,分别是青龙,白虎,玄武,朱雀,分工掌管着柳叶宗的命脉,神圣而不可侵犯。
就连宗主和教司都不能随意见到。
来柳叶宗这么多年,她也是第一次,抱着一丝几乎看不到的希望去请白虎阁的长老出山,竟然成功了。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人物,她心里竟一丝波澜也没有。大概是那长老也是血肉之躯,并非传言所说那般神秘。
转眼望向四周,数十个弟子鬼鬼祟祟躲藏着,像是要逮着机会见一次那活在传言中的人物。也不知那些人在害怕些什么,好像从不抛头露面的人,就不是人了一样。百年不出山,那是长老都换了届,被那群人说得好似长老就一定能长生不老一般。
“今日的操练,太轻松了是吧?”她不知何时已经闪到那群人身后,冷眸幽幽道。
那些人还在讨论那白虎阁阁主,正如火如荼,冷不丁被她一问,一个个吓得腿脚发软:“我们错了……我们这便再回去操练……”
戚冰应了一声,竟反常地没有惩罚他们。换作往日,她高低得罚他们围着校场跑两百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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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房内,甘六早就在她房里煮茶等候,见了她来,笑着寒暄两声。
扯到眼窝上的伤,只得狼狈捂着眼睛道:“可查出什么来了?”
她简单应了声:“天仙散。”
“天仙散?”甘六寻思片刻,“好耳熟的名字,我在哪本书里看到过……”甘六一拍脑门:“数百年前万毒谷研制出来的毒迷香?!”
“史书记载,师祖当年收服万毒谷时,因反对无效而离经叛道的万毒谷弟子大有人在。想必,宗主的死是早有预谋。”
说着,她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宗门戒备森严,外来人员很难进入,恐有内鬼。”
“内鬼?照你这么说,我倒突然想起个事。”甘六寻思道,“监视院抓到几个的弟子,出任务的时候跑了,被抓回来。现在在等少宗主你发落。”
“还发落什么?”她挑眉,冷声道,“杀了,丢乱葬谷。”
所有人都知道,来过这里的人只有两个下场,要么留下,要么死。那群人这般做,便是明知故犯,罪不容诛!
“你还是把宗门的规矩放在眼里的。”甘六欣慰看着她,调侃道:“没有我,你哪来的今天?”
曾经她意识到自己加入了一个有去无回的邪恶组织之时,也想过逃离,险些毙命在祁羌的剑下。是甘六见她年纪尚小又初来乍到,恳求祁羌手下留情。祁羌念在这样的武学奇才实属难得,才留她一命。
她不说话,思索着验尸的结果。
“可是天仙散不是早就已经失传了么……”甘六惊,“难道万毒谷的余孽混进了宗门!”
“我会替宗主找出真相,接下来的事,你不必操心。”
柳叶宗遍地是仇家。
当初万毒谷归顺于柳叶宗时,莫不真有反对并叛逃的余孽,养精蓄锐数百年,今朝前来寻报复?
“若要清查内鬼,怕是得来一场大换水。”甘六喃喃道,“若真是这般,那事情可就严重了……”
她只是沉默,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甘六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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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幽山谷气温终年偏低,又干又冷,恶劣的气候也是导致此处穷山恶水的罪魁祸首。此刻虽已入春回暖,那寒意却似乎从未散去。
深夜,被衾里冷得恍若千年冰窟。
戚冰做了一个梦。
梦境里是繁华的琴城,隆冬腊月,朱墙黛瓦的宅子,庭院里扫过了雪,还是铺上了一层薄纱。
男人手握皮鞭,凶神恶煞,仇视着自家的女儿:“你还有脸回来?怎么不死在外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林家的门槛!”
女子昂起头正视这个人,眼里却尽是恐惧。
皮鞭扬起,女子惊恐地闭上眼睛,那裂骨之痛却没有袭来。
痛苦落在了即时护在她面前的侍婿身上。
棉服绽开一条长长的裂口,棉絮染着丝丝殷红的血,飘落在雪地。
女子惊呼,显然是没料到那人会突然挡在她面前,替她受了这一鞭子。
男人冷笑一声:“好一出英雄救美!”
重重的皮鞭又一下,皮开肉绽的痛苦似烈火般在身上燃烧着,与外界的寒冷形成落差。大雪纷飞,每一片雪花都沾着鲜血。
被侍婿护在身后的女子哭喊着什么,想替他减轻一点疼痛,殊不知她越哭喊,就越是激怒男人。
“来人!”男人吼,“把这个入赘的贱婿拖入冰窖,没我的命令,不准放人。违者,斩!”
女子朝下人们怒吼:“你们谁敢动他我跟谁拼命!”她发起火来像一头疯狮子,令在场人都另眼相看。下人们纷纷收回手,手足无措地巴望着男人。
“反啦?都造反啦?”
男人怒了,拔剑便刺向一个下人。
惊呼声一片,混乱之中,那个倒霉蛋倒在血泊里,咽了气。周遭唏嘘声不断,剑刃上的血滴滴滚落下来,融进了皑皑白雪里。
“我看谁还敢违我命令!”
众人不敢出气,气氛沉寂得骇人。
她惊醒,却发现自己被麻绳捆绑着,像一团蒲草被人随意丢在一个冰窖里。环顾四周,周遭全是冷冻起来的食材存粮,阴暗逼仄。
寒冬腊月的,被关在这个地方,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就死了。
忽然的,门一阵兵荒马乱的动静,吓得她以为外面有只疯狗在啃门锁。
不一会儿门便开了,一穿着白袄青罗群的身影疯了一般闯进来,跌跌撞撞几次都险些绊倒,最后扑在她身上:“寒霜,我来接你了!”
寒霜是她在执行刺杀林煜那次任务里的化名。
那熟悉的脸,那不羁的性格,便是林二小姐林夭无疑了。
林夭手忙脚乱帮她割绳子,慌乱之下,尖刀刺破了手。
她像没知觉似的,眼里噙着泪:“地窖这么冷,正常人待一个时辰都受不了,林煜这个疯子……”
戚冰一头雾水,迟疑片刻,淡然道:“护你只是我的职责,不必感动。且我有内力护体,这些寒冰于我无碍。”
林夭停下手上的动作,蓦地站起来,擦去眼泪,嗔怪道:“你以为我想来这里救你么?!你有内力护体,可我没有!你这个臭脾气,真的很讨人厌。”
她心里一顿,原来在林夭眼里,她真的很讨厌么……
“你讨厌我?”她尝试问出这话。
脑里就忽然一阵眩晕,顷刻间天旋地转。
眼前的画面被蹂.躏,被混沌,旋即迷失在混乱里。
仿佛看到她嘴唇动了动,似乎在回答那问题。
但耳朵里像被灌满了不明物,根本听不见她说了什么。
她挣扎,拼命让自己将她看得更真切,但一切都徒劳无功。
眼前的景象混沌成了一个肮脏的颜色,嘈杂声混乱无比。
“寒霜,我说不讨厌你!”
忽然一下子世界都安静了,林夭清澈的声音将她拉回。
此时已经是早晨了,周围宁静如斯,她知道这是梦,包括那最后一声呼喊。
但竟不知为何,不愿睁眼,也不愿醒。
她最终还是从这梦中醒来,环顾四周,好似在寻找什么。
四周空无一人。
不知为何,落寞如藤蔓般在她心里疯长。
“不可理喻。”
她骂道,但不知在骂谁。
看到床头的霜寒剑,她有些懊恼,还有些愠怒。
一头瀑布般的长发,随着长剑的出鞘,纷纷飘落在地。
她也不知为何,大概割发为哀,毕竟做了一个月的“夫妻”,林夭死了,她总该为她做点什么,比如割发,比如守灵……
她盯着窗外的山雀,盯了半晌,也不知是在和谁说话:
“既不可再生,便乖一些入轮回,莫要来叨扰我了。”
她的心是冷的,即便是面对林夭。
不过一个死人罢了。
虽然她二人是假夫妻,但总这样来她梦里,那人是想表达什么呢……
表达她的挂念?被一个死人挂念着,可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
表达她不讨厌她?她似乎也不需要别人来证明不讨厌。
毕竟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真的很讨人厌。
或者说,她想表达,想重活一次,重新认识她么……
算了吧,缘起缘灭,就像花开花落,都有定数。打破这定数,自是不行的。那些缘分未尽的,最好还是这辈子该还的债还清了,免得生生世世都纠缠。
所以啊,如果重来一世,还是不要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