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不在主星,主星上寸土寸金,是不允许建造墓园的。
大多高官勋贵及其亲属的墓园都选在一颗离主星不远的白色天然小卫星上面,平素里冷清萧条,因为空气和环境原因其逗留的虫族很少,除了配备齐全的墓园管理者在那里常住,和偶尔过来探望亲人的虫族,平时是看不到什么虫族的。
白色卫星低温低氧,但这点儿条件对于接受过特殊训练的军雌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博维尔在一望无际的墓碑前看到了不少其他人留下来的鲜花,本来荒漠般的土地被点缀得像一片生机繁茂的花海,一旦起风便是花海腾涌翻飞。
博维尔一身黑色肃穆的笔挺军装,那是他一般重大场合才会穿的礼服,长军靴和束腰,流苏肩章随着走动而微微晃动,甚至因为身高问题,他光是站着不动就能给其它虫族施以沉重的压迫感。如今他穿着这身来见他死去的雄主。
受副官指引,走了约摸十来分钟,博维尔顺着小路来到一座矮矮的墓碑之前,看到上面刻着谢宴的名字——就那么一小块地方。
副官识趣的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一个人。
博维尔对着石碑无言驻足良久,将那一袋子孔雀鱼放在了石碑上。
他和谢宴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说过话了,他甚至不知道在这最后一面里,他要对他说些什么,只好绷起唇角,像个雕塑一样在碑前当一块石头。
墓碑上有一张小小的照片,谢宴有一头很漂亮的粉色长发,他皮肤生得白,五官秾丽,像个养在橱窗里的精贵瓷娃娃,可惜照片是黑白的,谢宴的表情失了色,看上去比隔着一层雾还要遥远。
星网上很多人都说他终于从这场婚姻里面解放,谢宴的家族就是靠着趴在他身上吸了这么多年的血,才能到走到如今风头无两的辉煌地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跟谢宴的婚姻根本毫无感情,而且谢宴那种冷血虫,在平泰主星被颚氏一族入侵的时候放着自己的亲生幼虫不救,跑去救那个跟他毫无关系的巴特恩亲王阁下,简直令虫迷惑。
不,其实还是有关系的,传言谢宴跟那位巴特恩亲王曾经还有过一段。
总之看起来就是非常拎不清,还导致了自己幼虫的死亡,除了一张脸还有和博维尔百分之九十八多的契合度,他跟博维尔简直处处不搭,哪怕他是一只A级雄虫,但这个A级也足以抵消谢宴家族这么多年吸走的血了。
孔雀鱼的肚皮在慢慢的翻白,博维尔手指微蜷,却仍然没有动作:“连你也要走了。”
在他说完不久,那只鱼就这样在他的目光下浮起水面,身子不动了,一同带走的还有曾经互赠鱼与玫瑰时,那一点儿若有若无的最后温情。
博维尔的心在那一瞬间冷硬下来,眼里的神色恢复如初,仿佛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让他动容。
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就像是为战争而生的改造虫,他们是战争兵器,天生情感缺失,脑子里鲜有风花雪月的念头,是理智至上的代表。
他们的进化似乎让他们舍弃了最不必要的某一部分。
博维尔只身静默良久,发现自己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能低声道:“抱歉,我得走了,”他最后看一眼墓碑上的照片,“谢宴,再见。”
他回身,远处的两个身影已经等候了有一会儿,谢希尔背着手,笑吟吟的走上来和他打了个招呼,丝毫看不出丧子的悲痛:“元帅,看来我终于还是能在这里见上你一面啊。”
博维尔微微颔首:“议员阁下。”
“好久不见了,元帅,”谢希尔同他握手,笑起来时眼角牵起细纹,与谢宴几分相像的面孔上热情不减:“一别五年,那时候战事繁忙辛苦,如今颚氏一族终于被尽数剿灭,您现在是我们塔尔洛虫族的英雄,你的事迹将会成为最辉煌璀璨的一笔,被载入史册流传。”
“谢家永远是你背后最忠实的拥护。”
谢宴死后两人的婚姻关系会被系统自动解除,为了在虫口锐减的星际时代保证出生率,一般雌虫的雄主死去以后会被调度系统再次强制匹配伴侣成为其它雄虫的虫侍,但是博维尔是帝国唯一一个SS级军雌,位高权重,不会出现在系统被强制匹配的名单里。
所以他会不会给自己再找一个雄主,都需要看他自己的个人意愿。
谢宴还活着的时候他只能算半个谢家的人,谢宴一死,谢家就和他没有关系了。
博维尔对谢希尔的彩虹屁不置可否,只是道:“战场上没有只属于一个人的功劳,塔尔洛的成功全体将士们都功不可没。”
“是,”谢希尔笑着说:“每一位将士都拥有这场战争的功勋,元帅高尚无私,也只有您才能培养出这样优秀精锐的部队。”
博维尔微不可见的皱了一下眉头,目光扫过他身后的那个身影,压下心头烦躁:“我先不打扰议员阁下探望爱子了,回见,阁下。”
他的脾气算不上好,这是天生原因,平时都是靠着自己的礼节和理智来克制脾性,如果长期处于烦躁或者低气压的状态很容易会失控暴走,所以为了控制体内的暴虐因子,每隔一段时间他都得接受药物干预。
曾经紧急状态下强行突破从S晋升到不完全SS级状态下的后遗症加剧了他这种症状,致使药物使用的间隔缩短,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产生抗药性了。
所以除了副官,博维尔通常不会跟其他人交谈太久,他甚至很少待在人多的地方。
“元帅请留步,我并不是来看望逝者的。”谢希尔小步从后面追上来,将身后的青年推到身前,像个急于推售手中商品的销售员:“小尤,来跟元帅打个招呼。”
青年被推出来似乎有些紧张,脸颊漫上一层淡淡的粉,像一丛娇怯润养的垂丝海棠:“元......元帅。”
博维尔堪称锐利的目光慢慢从他脸上扫过,然后定在后面的谢希尔身上,眼底神色意味不明。
塔尔洛虫族内的种属其实并不统一,帝国是由原本的塔尔洛星系的三个星域内所有国家合并起来的,种属五花八门,谢家的尤为花里胡哨。
他们有一头非常漂亮的粉色头发,在阳光下会散发出温暖的淡金色泽,皮肤很白,是那种几近透明的白。这个种属原来自非常遥远的帕沙星球,其中雄虫异常美丽但却弱小,只能依附于那片星域的联合众国,本是地方小有名气的外交官,直到后来星域融合,这个种属各种意义上的生存环境都受到挤压,才会被迫离开温暖舒适的家园,到外面去寻求延续种族的方法。
帝国崇尚武力,讲究物竞天择,不会因为他们的美丽而对他们格外怜惜,如果搭不上博维尔这条线,谢家可能就会慢慢的被边缘化,渐渐湮灭在某个不知名的边远小星球上。
虫族社会本该雌多雄少,但是因为战争原因实在是死了太多的军雌,出生率赶不上死亡率,虫口锐减,帝国推出的中央调度系统几乎包办了塔尔洛所有虫族的婚姻,造成现在只讲究雌雄之间的匹配度,不考虑虫性自由的强权手段。一雄仍然可以多雌,雌虫却没有了自主选择雄主的权利。
博维尔和谢宴的婚姻便是中央调度系统根据基因匹配的结果,他们的契合度高达98.7599%,帝国之内从未有过这么高的契合度,两者之间的结合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可是不知为何,哪怕两个人聚少离多,博维尔常年不在主星之内,两个人也不可能在三十七年的婚姻里只拥有过一只虫崽,除非他们主观上不合拍,基本上没怎么亲密过。
98.7599%的契合度,一次一只虫崽都是正常的,何况博维尔身强体壮,仿佛种种迹象都在指明他们的婚姻貌合神离,而谢宴只是谢家为了搭上博维尔这条线用以吸血的工具。
所以这次,在失去了谢宴这个连接博维尔的工具之后,谢家准备自己动手搭建另一座桥梁。
谢尤是谢宴的亲弟弟,两人的长相有几分相像,他的眼睛底下有一颗淡色的小痣,看起来乖巧又温顺,仿佛生来便是用来受人拿捏的,十分好掌控。
博维尔垂下眼睛,语气不紧不慢:“阁下这是何意?”
如果是熟悉博维尔的副官在这儿,应当明白他这是已经在压着脾气的兆头了,可惜谢希尔对博维尔的性格不是很了解,只是非常热情的向他推销:“谢尤很乖巧,他也是拜里军校的毕业生,主攻医学方向,对将军您非常的仰慕,一直想找机会和您接触接触——”
博维尔好像笑了一下,语速变慢了,尤其是最后几个字:“想和自己的姐夫接触接触?”
这句不带起伏的反问让谢希尔难得噎了噎,一时摸不准对方的意思。
博维尔的目光却没有在谢尤脸上停留太久,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谢希尔自己的错觉,他总觉得博维尔话里隐隐有种......嘲讽戏弄的意味。
“议员阁下,感谢您的引荐,但是我现在暂时还没有另择雄主的想法,”博维尔朝他点了点头:“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回见。”
他说罢就要顺着小路离开,谢希尔有点懵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想想谢家好不容易举步维艰走到如今这个地位,咬了咬牙,大步追了上去:“元帅,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说。”
博维尔身高腿长走得快,谢希尔得小跑才能追上他,打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微微垂下来一缕,伸出一只手拦住他道:“有一件事我隐瞒了很久,即使说出来您可能会责怪我,但是我曾思来想去找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只好来向您坦明。”
“跟您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多的雄虫并不是谢宴,而是我的二儿子谢尤。当初做基因匹配的时候谢尤的档案被谢宴偷偷做过手脚,因为他不想留在谢家,所以才会千方百计的要让自己搭上您,”谢希尔的语气有些急:“可他是帝国罕有的A级雄虫,等我们发现的时候你们已经确定了婚姻关系并孕有一只虫崽,所以当时的我别无他法只能将这件事瞒下来。谢宴和您的实际契合度只有百分之三十九,难道您与他成婚这么多年,就没有发现过你们之间一些无法磨合的生活细节吗?你们结婚这么多年却只孕育出了一只体弱的虫崽,您就一点都没有怀疑过吗?”
“那又怎么样,议员阁下?”博维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缓缓道:“对我来说结婚的对象是谁都没有任何区别,我会结婚只是因为当时的我需要一只可以结婚的雄虫,仅此而已。”
“至于我们两个明明没有感情却这么多年都没有离婚的原因,我想您应该误会了,这并不是我特别注重契合度或者是其它方面的问题,单纯只是因为他的性格恰好符合我预期中的理想状态而已。而现在我已经不再需要一只雄虫来堵住军部那帮元老们的嘴了,这样说的话,您懂了吗,谢希尔阁下?”
站在后面的谢尤脸色白了白,有些无措的扯了下谢希尔的后衣角。
博维尔视若无睹,抬脚便转身离开。
留在原地的谢希尔脸色青红交加,待博维尔的身影完全消失,他才拉了拉身后的谢尤,沉着脸道:“走吧,”他忿忿的低声:“谢宴没了,人家现在可看不上我们了。”
这两只雄虫因为体质不如军雌,在墓园待久了需要戴上呼吸面罩以避免因为血氧过低而头晕恶心,谢希尔带着谢尤快步离开,从头到尾都没有看身后孤零零的墓碑一眼。
最后谢尤回头的时候只看见墓碑上的袋子慢慢沿着碑沿往下赘,摔在地上破开了一个大口子,水流洇湿碑前的一小块土地,那只肚皮翻白的孔雀鱼从里面流了出来,半边眼睛映着灰白的天,惨白而空乏。
博维尔走出墓园,副官就在不远处等着他。
但是见他表情,副官朝他走过来的脚步忍不住顿了顿,试探着问了一句:“您刚刚在里面,是遇到了什么人吗?”
博维尔:“是谢希尔,”他褪下外套搭在臂弯,扯起唇角笑了一声:“在迫不及待给我推销他的另一个儿子呢。”
副官:“啊......您是说,那位谢尤少爷?”
博维尔不置可否,但副官已经明白了。
“噢,”副官惊叹,转神色为厌恶:“他怎么敢的呀,谁不知道他那个儿子有多恶劣,在前阵子开房间玩儿群.趴被爆出来还各种引诱其它已婚雌虫的这些丑事在星网上发酵了好多天,现在好不容易才把热度压下来,不会真当别人不知道吧?”
博维尔言简意赅:“他不是当别人不知道,他只是单纯把别人当傻子而已。”想起谢尤那张和谢宴几分像的脸,博维尔拧起眉。
天壤之别,特别是谢尤骨子里那股烂透的味道,甚至已经无法用皮囊来掩盖。
副官忿忿:“这一家子得到的东西还不够多吗,居然还妄想换个人来踩着您往上爬,是谁给他们的底气?!”和那些投机取巧的商人与政客不同,他是亲眼见证博维尔是如何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如今这个地位的,他知道博维尔到底有多不容易。
博维尔摇摇头,“不说他们,走吧,主星那儿还有要事处理。”
副官:“是。”
玛卡巴卡 阿卡哇卡 米卡玛卡 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他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