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庄周梦见自己变成蝴蝶,很生动逼真的一只蝴蝶,感到十分愉快和惬意,不知道自己原本是庄周,突然间醒过来,惊惶不定之间方知原来我是庄周。
不知是庄周梦中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梦中变成了庄周?
此为庄周梦蝶。”
——空门梦(二)
圣诞夜前一个星期——
清晨,楚梦从梦中惊醒过来,脸正对着昏暗且潮湿发霉的天花板。
早上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冷空气一丝丝吹入骨头,冰冻每一寸肌肤。
楚梦换上校服,背着斜挎书包出了门。她将校服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冻得通红的双手却任由其暴露在寒冷的空气里。
她是一名16岁的高二女生,长相普通,身材普通,成绩也普通。
她留着盖过眉毛的齐刘海,两边整齐的短发遮住左右侧脸。她总是低着头走路,穿着整齐,看起来永远规规矩矩。
来到学校的时候时间尚早。如往常一样,她坐到教室角落的座位上,接着打开了练习题。
身边的同学都在聊着与学习无关的事,她不愿开口说话,连头也没抬。因为她不喜欢这里的任何一个人。
而实际上,这里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喜欢她,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她。
她不过是被孤立罢了。
大多数时间她都像现在这样坐在这里,如隐形人一般。如若平时在街上碰到同学或者老师,他们甚至叫不出她的名字,只当没看见,擦肩而过。
但这也分时候,在某种场合她就会被当作嘲讽的对象出现,只有那种时候才会真正有人注意到她,只是并不光荣。
就像现在这样,不知从哪个方向朝她砸来盛满冰水的气球,使得她被刺骨的冰冷包裹整个头部的这种场景,讥笑的目光便会一个不漏地落在她的身上,以及肆无忌惮供人娱乐的毒语。
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常常这样想,现在也是这样想,是她先不喜欢他们,也不屑他们,事实就是如此,她知道。
所以这种时候她从来都不会反击,也因为她知道,反击只会让自己更加难堪,沉默才是结束热点最快最有效的方式。
在盛满冰水的气球砸向她的瞬间,她只稍微停顿了一下手中握着的铅字笔,然后继续若无其事地作起习题,对身旁的嘲讽充耳不闻、不吭一声,并任由水珠一滴滴顺着头发滴落到校服上。
只是除了她外没人知道,她握着铅字笔的手用力了许多,刺破的纸张就像心脏,无法缝补也无法粘贴,永远裂开在那里,吹进风雪和尖刀。
好不容易待到下晚自习,她背上书包独自一人走出了学校,接着往家走。
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伴着冷风,冰凉刺骨。头发和校服外套似乎怎么都干不了。
穿过一条狭小漆黑的小巷后,前方的灯光忽明忽暗。她继续朝前走着,争吵声也逐渐传进她的耳朵里,越来越清晰。
“你个贱人!你到底给不给?”
“我上辈子欠你的?你给老娘滚!有多远滚多远!”
“臭婊子!你再说一遍?”
“我再说一遍怎么了?!你敢把老娘怎么样啊?滚!”
“我...”
“你打啊,你敢打我一下试试?!我跟你拼了!”
“....”
锅碗瓢盆砸落到地上发出的声音....
“...你它吗有本事往我头上打!没出息的狗东西!”
“...”
她走到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前,阴沉着脸。争吵和打斗声依旧不断从铁门里传出来...
不一会,她推开铁门径直走进了前院。
“..你打啊?你再接着打啊!”
“....”
她看见母亲正头发凌乱地站在厅堂里,一旁的父亲则咬牙切齿、怒发冲冠。
“一家子赔钱货...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啊!”
她若无其事地走进厅堂,接着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门外的母亲依旧尖酸刻薄,喋喋不休。她早就习以为常。
这就是她的父母,父亲叫楚德光,是一个软弱无能,只会对家人发脾气,吃喝嫖赌样样通、落魄又潦倒的中年男人。母亲叫周文惠,说话尖酸刻薄,让人难以忍受。她没有见过她的爷爷奶奶,听说他们还在世时,也是如这般天天争吵。
她还有一个弟弟叫楚伦,和她是异卵双胞胎,他们一起就读于同一所学校,同为高二学生,只是不同班。
首先因为他们是异卵双胞胎,长得并不是十分相像,其次他们在学校里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就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所以极少有同学知道他们的关系。
即使她在学校被人欺负,他也不曾瞧上一眼,不曾过问一句。
以前还在读小学时,每次放学他们都会一起回家,上学也一起。
他会在夏天的时候为她买冰棒,冬天的时候走在前面为她挡风,下雨只为她撑伞。
可这样的事情从他们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以后也永远都不会再发生,就像沙漠开出鲜红色的花、猫和老鼠相爱、钞票成了废纸一样,极少的几率。
因为在他们刚刚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发生了一件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事。因为那件事,他们不愿再面对彼此,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背起了一个永远也不能说的秘密。
从小他们就在争吵和贫穷中长大,每每躲在墙角和站在同龄人之外,渴望和沉郁的双眼日渐增长。
有的时候他们的父母也会抱着他们,对他们说有多爱他们,只是无能为力,没能给他们美好的生活。可这种时候楚梦通常都会挣脱他们的怀抱,独自回到房内,因为她忍受不了来自父母的对自己充满可怜的眼神,比起心疼和爱,更多是落到尘埃里的低微。
他们的这种眼神让她觉得,好像自己这辈子就只能这样了,向着更糟糕更黑暗的烂泥之下,永远也无法向上破土而出,见到烈日。
他们所有的亲戚几乎都看不起他们,甚至可以说早已丧失尊严,一家人像是生活在黑暗地狱里的鬼魂。
她现在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试着寻求改变。
她的房间里有一张小床,一张残旧的桌子,以及一把椅子,椅子坐上去时总是吱吱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干燥的冬天,天花板却始终湿漉漉的,像是要往下滴水,鼻子里也总是能闻到一股发霉的腐烂味道。
头发似乎怎么也干不了了,与衣服和着霉味一起,终日冲她叫嚣。
她痛恨那个秘密,痛恨这所有的一切,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久到已刻进骨髓里。
她拿出耳塞堵住耳朵,将时常卡顿的手机开大音量,接着拿出了练习册。
她有一个习惯,就是在用铅笔作完所有习题后,接着全部擦掉,之后再重新写一遍不同的答案。这使得她的练习册上总是会出现一道道或深或浅的痕迹。
她的笔速很快,因为这些练习题的正确答案她早已烂熟于心。她要急着拿出书包里,那本用黑色封皮包裹着的笔记本。
笔记本里记录着的是一个美妙奇异,她的真实渴望的梦境世界,反反复复几乎已占据每一页纸。在她每次记录的过程,都是一次对梦境世界里的细节和美好的重现,这已成为她腐烂糟糕的生活中唯一的精神支柱。所以,她时时刻刻都将那本记录梦境的笔记本带在身边,只有它在身边,她才能感到稍稍的安慰。
她曾无数次对自己发誓,一定要离开这里,离开所厌恶的一切,现在的这种决心,因为一个日复一日重叠梦境的出现,愈加变得坚不可摧。
从去年冬月开始,几乎每天晚上都会有一个相同的梦境降临在她的夜里。它带着所有美好,所有渴望和希冀,就那样绚烂地站在她的黑夜中,五光十色。
梦境里面,她闭着双眼躺在漆黑之中,耳边不断响起犹如来自地狱深处的喊叫,并且声音愈发尖利。
不过即便如此,梦里的她却是满脸笑容。
因为在梦里她又做了一个梦。她梦见自己身穿美丽的公主裙站在璀璨的灯光之下,一缕缕目光如柔软的白云和五色彩虹投向她,宽敞的阳台外是开满鲜花的花园和蓝色波粼..
她躺在漆黑之中,微笑地享受着那比现实还要真实的梦境。
可每次当喊叫声就要刺破她的耳膜时,一切又重归寂静。而她也会被迫从梦中梦里醒过来。
漆黑中她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她每一次都阴沉着脸看着那如墨般的漆黑。这个时候,一个遥远又神秘的声音都准时传来,雌雄难辨。那声音说:
当黑暗侵袭你身,缠绕你的手脚,禁锢你原本鲜红跳动的心脏;
当命运之永不可更改的齿轮带你朝向熊熊烈火,焚烧你那脆弱的骨血和灵魂;
当万箭穿透你心,血流不止,蓦然瞥见绝美的灯塔照亮海上。
惊涛掀起巨浪,朝向漩涡之下。
到那时,你将目睹黑暗穿过黑夜,到达明亮的彼端。
世界终归平静,你将如愿以偿,粉身碎骨,美梦成真。
———
每当她梦到这里的时候,现实中的闹铃几乎都会准时响起。并且与以往的每一次一样,她从黑暗的梦中惊醒过来时,脸都会正对着昏暗且潮湿发霉的天花板。
她试过关闭闹钟,但很奇怪,梦境的结束和她醒来的时间还是没变。
相同的梦境,持续的夜晚,神秘的幻言。古有周公解梦,围绕着的不外乎是财运、桃运、命理、学习和生活,日有所思便夜有所梦。
可在那个梦里,她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上每个细胞的跳动,在她现实的人生中,绝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的由内至外白玉无瑕的矜贵,和骨子里散发出的高雅。看向她的那一对对真实的目光进入她的双眼,向她诉说对她的羡慕和爱戴,仰望与尊敬。她立在苍穹之上,受众星捧月,一眼便得百应。
她真实地感受到了那一切,再也难以相信由人们所创造出来的对于梦境的解析。
她打开笔记本,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这就是一个世界,一个真实存在的世界,而就有这样的一个璀璨的人生在等着我,只要找到通往的道路,我就一定能拥有这个梦里,本该属于我的绚丽的极光。
这个世界已经将我抛弃,阳光照不到我,只剩冰冷的雨水和黑夜时刻鞭打我的□□和灵魂,所以就算要踏过滚烫的岩浆、翻越冰雪覆盖的高峰、躺在刺骨的海水里忍受鱼群的撕咬才能到达那里,我都在所不惜。
我已经决定,撤底地决定,离开这里。
一眼便得百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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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秘密和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