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02
“我们登完山就准备回去了,害,春节假期就这几天嘛!”
“我们也是,不过我们回去的时候准备走那个XX公路,也算是公路旅行了。”
一起爬过山之后,大家也算建立了一些革命友谊,聊起天来氛围都热腾腾多了。
那三个女孩也凑在谢云景身边,“我们打算接下来跟着队伍继续徒步,姐姐呢?”
谢云景想了想,“我也跟着队伍再去周边看看吧,就当采风了。”
“哇,采风,姐姐你是作家还是画家什么的嘛,听起来好厉害!要不你把号告诉我们,我们也去关注一下你”
谢云景说完就立刻有些后悔似的抿了抿唇,她不该提起的,她明明知道,这件事就应该就此成为过去。
于是她立马找补了一句,“啊,不是那种,我没什么名气的……”
见她表现得有些尴尬,扎麻花辫的女孩拿胳膊肘轻轻捅了捅同伴,“正常,我还在某站上面写小说,也是没啥水花,祝我们都早日出名!多多赚钱!”
“哇你个财迷!”
几个女孩子嘻嘻哈哈的就将话题转到天边去了。
谢云景一直半提着的心也放松下来,她笑着点了点头,而后就淡出了话题。
她转过头看巍峨的雪山,她倒是宁愿自己没那么“出名”。
如今正是新春佳节,放眼看去,一家人出来玩的,约上三五好友出游的,这种才是主流,她这种一个人背个包的,在这里少得能马上数出来。
也就是一个她,一个柏钺。
她看柏钺被他察觉,于是她转而看向永远沉默的雪山。
毕竟是春节啊,阖家团圆的、一年只有一次的佳节。
按照往年的惯例,她应该正在陪同谢女士与各路来她家拜访的阿姨叔伯们过招。
谢女士自从年轻的时候就擅长压所有人一头,她天生具有旺盛的胜负欲,并且要求谢云景也如此,但是同时,如果把这种胜负欲表现的太明显,就显得不够轻而易举。
所以她应该站在谢女士身边得体的微笑,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沉静,成为谢女士话题的一部分。
事实上今年的开始也是在这样的。
“云景本硕都是在E国的K大读的书呀,我没有帮上什么忙的,她什么都是自己准备的,我只能在经济上帮上忙罢了,她当时还说,觉得没什么难的呢,是呀,她今年刚刚毕业。”
“对,她本科确实是提前毕业的,她学分够了呀。”
“以后做什么?我们家宝贝想做什么都是可以的,对吧云景?”
谢女士眼中带着笑意,她的手搭在谢云景的手上,拍了拍。
她穿着裁剪精致的改良版唐装,那是她的私人裁缝做的,面料和纹样都是根据她的需求特别定制的,在色调适宜的光照下显得高贵而矜持。
在她身旁的谢云景穿着简约,看着像每一个恬静优雅的大小姐。
谢云景微笑着,说了几句滚瓜烂熟的场面自谦话,垂下的眸子里却带着轻微的自嘲。
做什么都可以,当然,即使不工作也是可以的,但是就是不能做任何谢女士觉得上不了台面的事而已。
“我们云景以后是准备当大学教授的呀”,她搪塞的回答大概是让谢女士不太满意,所以她亲自敲定了谢云景的未来职业走向。
“她从小在语言上就有点天赋,以后肯定是要继续读书的。”
别人来拜访,自然对谢女士的家事有所了解。
所以他们说话时就不提谢云景那位没有出现在这里的哥哥,转而说起了别的事。
“云景姐姐不是会画画么?”
一个故作疑问的女声横插进来。
今天的访客是谢女士公司的高管,他们一家人一起来,还带着自家的小女儿。
谢云景抬眸看去,察觉她视线的那个女孩不躲不避,像是终于抓住了谢云景这个“别人家孩子”不为人知的秘密,她扬起一抹笑,快乐地几乎要控制不住笑的弧度。
她歪了歪脑袋,天真无邪似的说道,“我也关注画圈呢,云景姐姐最近几天可出名了。”
谢云景只觉得脑内嗡鸣一声,一种无声的危险信号让她想要跳起来拿个随便什么东西把那女孩的嘴堵住。
“哦,是么?”
谢女士风轻云淡地笑,她的手搭在谢云景手上,没使什么力气。但却仿佛重若千钧。
对方的父母显然不是白做这么多年的高管的,立即拽住了自己家还想说点别的话的糟心孩子,快速把话题转到一个安全的范畴。
谢女士换了个坐姿,斜过眼轻轻扫了那女孩一眼,轻飘飘地说,“好孩子,你高三了吧?”
“高三的孩子还是要多学习呀。”
对方父母连连称是,不多久就说天晚了,不再打扰了。
谢女士只是笑着说好,连表面上的挽留都没做。
人都走后,谢女士温和笃定地对谢云景说,“你准备准备,年后继续去把博士读了吧,你老师也说你语言学上非常有天赋,不应该懈怠。”
谢云景垂着眸子说好的。
她觉得难堪极了。
因为她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一件事,有关谢家人的消息是有专门的舆情监管的,这位高管正是谢女士公司舆情部门的大领导。
所以刚刚在场的人都知道那女孩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但是谁都没有挑明而已。
因为那并不是什么好事。
谢云景这两天在网上火的有点出圈了。
可惜是被骂出圈的。
谢云景喜欢画画,从高中以来就一直会在平台上发表作品,也会接一些稿,慢慢也在圈子里积攒起一些小小的名气。
她什么感兴趣的都画点,同人、原创图,还有一些可爱的小条漫。
这些事情当然是瞒着谢女士的。
一直以来她只画画,并不关注别的,也没暴露过太多自己的情况,更没发表过什么奇怪的言论,一直老老实实就画画,所以她的名声虽然说不上顶层,但是一直比较正向。
但是这些微薄的名气和支持就像沙子垒砌的城堡,看似花团锦簇,实则一阵流言的巨浪就可以击垮。
她被指抄袭另一个人的某幅作品,单从画面来看,两幅作品在结构和配色各方面都确实太相似了,但是从发表时间上来看,她又确实比人家发的晚了很多。
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件事就这样被锤死了。
对方倒是没有出来发表任何想法,但是对方的粉丝显然不愿意善罢甘休。
说来惭愧,虽然谢云景画画时间比人家长,但是没有人家高产,所以群众基础就没人家牢固。
那段时间正好是快要过年前,关注这件事的人大多是正好考完期末考,闲得没事干又忐忑成绩的时候,这件事于是发酵的更加迅速,很快达到了出圈的程度。
她所有的社交平台也都被扒拉出来骂了一轮又一轮,甚至于点开都要卡住的程度。
谢云景乐观地想,就当是强制戒网瘾了,至少这件事只是在网上发酵,谢女士不会把宝贵的时间放在这种娱乐新闻上,应该还不知道这个被骂了几轮的是自己。
她怕谢女士因为这个而伤心。
但是根据谢女士刚刚的表现,她不像是毫不知情的样子。
已知,为了股价稳定考虑,谢家人的舆情都被严格监控,比如当时她哥结婚的事,刚有点热度就马上被压下去了,
那么问题就来了,谢云景想,她浑身发冷,手指尖止不住地颤抖,她看向已经准备上楼休息的谢女士。
“妈妈。”
谢云景站在原地,声音带着希冀,“你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讲了吗?”
谢女士轻哼一声,“还要讲什么?说你不乖,在网上搞出来的那些事?谢云景,你不小了,做事要顾忌家里的名声的。”
谢云景彻底明白了,“妈妈你,你早就知道了,但是你没管是么?”
谢女士手搭在胡桃木的扶梯上,她垂着眼看谢云景,笑意冰冷,“是,你该得到一个教训。”
“我没有抄袭——”
“妈妈不在乎,妈妈只是觉得很失望,你一直以来都比你哥哥乖巧懂事,怎么骨子里还是像你那个爸,净做一些上不了台面的事。”
谢女士、谢晟谢董事长,这样说道,“你小时候喜欢画画,妈妈特地花了心思,给你找了国画大师教你,后来你又学油画,妈妈专门找X院的教授带你。”
“谢云景,你搞那些东西,你扪心自问,对得起妈妈和你的老师们吗?”
谢女士摇了摇头,重申道,“谢云景,这件事你真的很让妈妈难过,你应该反省一下自己到底该做什么。”
说完她就转身上楼了。
谢云景脑子里回转着她的话,她知道她的母亲,说话向来只说三分,剩下的要靠你自己悟,她很清楚的知道,谢女士恐怕已经完全知道了她画的那些画,还有那些铺天盖地的骂她的话。
那种被探照灯锁定了一样的羞耻感将她定在原地不得动弹,她暴露无遗,被她的母亲审视着。
更加绝望的事是,她的母亲任由她遭受这一切谩骂。
她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她面前强装淡定,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观众,看着拼命维持平衡的走钢丝小丑。
随时预备着为她的失误喝倒彩。
她说了,这是要让谢云景涨涨教训,知道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谢云景眼前晕眩,扶着沙发坐下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一度忘记呼吸,因为缺氧神经迟钝发涩,她脑子里只感觉一圈圈发麻。
所以就是说,谢云景拼力保持思维,一遍一遍地想,就是说,她的母亲,放任着、间接的帮助别人毁掉了她最喜欢最引以为傲的事。
原来谢女士并不会为此伤心,她只是看不上这一整件事。
谢云景坐在沙发上,抬头看到璀璨闪耀的水晶吊灯,视线被刺地模糊不已。
这个屋子的房顶那么高,为什么她在这里还是感到无比的窒息压抑呢?
第二天谢女士起床时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告知,大小姐昨晚离开了,什么都没带,说是回自己的小公寓了。
谢晟拧了拧眉,叹了口气给谢云景打电话,一边对身旁的女管家说,“这孩子就是小孩子脾气,说一句都不行的,性格脆弱——”
电话对面是机械礼貌的女声在说,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她马上意识到性格脆弱、一向乖巧的小女儿,似乎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了。
她转而联系自己那个关系僵硬的儿子,只得到对方一句,“她一个大学毕业的有完全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去哪了您管得住么?”
“二十四小时内你不告诉我,我就报警,要试试看么?”
电话那头的谢翊飏叹了口气,“您放心吧,她好的很,会给我报平安的,她想联系您自然会联系。”
“她去哪里了?”
“不知道,她没说。”
实则谢云景说了,并且她买机票花的还是谢翊飏的钱。
谢翊飏自从家里独立出去之后,就不常联系她,这次却一反常态的第一时间关注到这件事,并且给了她一个切实可行的思路。
“这件事不是你能处理的,我建议你交给律师,这个我可以帮你联系,但是你要想好了,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你都得自己做决定。”
“如果只是从妈妈帮你做决定变成我帮你做决定,那么这一切毫无意义,我也没时间管你。”
谢云景坐在小公寓的沙发上,对面坐着西装革履的谢翊飏,他大概忙得过年都没时间过,是专门抽出时间来找她商量解决方法的。
她只是沉默着,心里犹如堵着棉花团,窒息极了。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你到了该为自己人生做主的年纪了。”
谢翊飏很清楚自己的妹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她的一切从小就被谢女士规划好了,她人生的主导权实则不在她的手上。
更可怕的是,随着她的成长,她会意识到谢女士为她选的路是多么的正确而平坦,她会怀疑自己的一些小小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而谢女士为她做的决定是多么的科学可行。
只要她按照谢女士的设计走,她就会取得世俗上的成功,在她本就擅长的领域取得名望。
但是她会开始疑惑,只是这样吗,只是顺着这条路走就可以吗?别的路呢,那里的风景又是怎么样的?别的路真的像谢女士说的那样不值得走吗?
谢云景想着,于是也这样问了出来,“那什么样的人生才是正确的呢?”
谢翊飏沉默了很久,他最后只是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知道我做的一些事是对是错,我能给你的建议只有一个。”
谢云景看着他,她听自己的哥哥叹了口气,叫自己久违了的乳名,“牙牙,先出去走走吧,想想看你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不能给你,你或许需要自己找答案。”
“你就先去四野乱撞,就先往前走,或许会走错、会绕路,没关系,再想办法改正就行,我不知道,谢云景,这都得你自己去走。”
“你自己的人生,得你自己出发,去探索,谁都帮不了你。”
谢云景慢慢攥紧衣角,捏了捏拳,“好!”
谢翊飏见她又像是浇了水的小树苗,抖擞精神挺直腰板了,也很高兴,“好!”
兄妹俩都莫名奇妙的兴高采烈起来。
“哥!”
“你说!”
“我么钱买机票!”
“……我给你。”
实则不是没钱,而是她的账号很容易被谢女士查到,兄妹俩一致决定这次旅行就不劳烦谢女士费心了。
谢云景收回长久望向雪山的视线,又看向柏钺。
柏钺反而转开视线不看她了,谢云景不自觉弯了弯嘴角,觉得他很好玩。
她于某一刻因为突然对自己的一切感到迷茫,甚至萌生了放弃一切的念头,但是又不敢去死,她就是这样,像是身体里天然有两个磁极,互相碰撞互相扭转,她就是这样活了二十二年的。
自卑又自傲,胆怯自守又止不住向外探索的**,那天,她突然厌烦了这种无尽的自我拉扯,选择眼睛一闭,在这个世界蛮横的横冲直撞起来。
她就是这样来到这里。
她从前没有去过高原,但是订飞机票时毫不犹豫输入这个海拔惊人的地方,人们都说,这是离神明最近的地方。
谢云景一直知道,她心里的某个角落,是希望意外降临在她身上的,无论是好的意外还是坏的——意外、突发情况,或者一切不同于常规平静生活的任何事都受到她的期待。
她小时候,爷爷给她摸过骨,说她后脑勺长反骨,可惜她一直乖顺,似乎是爷爷摸错了骨。
谁能想到她二十二年没长出来的反骨,突然在新年来临的隆冬,一个平常的日子长全了。
本文涉及一切地点都为虚构,不对应任何一个现实地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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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