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虽说她现在心态开放,欢迎生命中的意外,乐于迎接挑战,但是——
谢云景叹了口气,看着窗外越下越起劲的雪,真正的鹅毛大雪。
每年这时候的西峡州都是很长一段时间的大晴天,万里无云,天比语文课文里写得还要瓦蓝瓦蓝的。
偏偏今年一反常态下了大雪。
好在当地人向导有种预感似的,他们与这群山与这天打交道多年,天生知道它要怎么变脸色,他劝那些有事的人尽快离开,好在大家也听劝,所以很幸运没有人被困在路上。
只是她住的民宿一下子空了。
民宿是典型的当地民居风格,老板就是他们爬山一行人的向导,这两天忙着送人离开,也没空管谢云景这位反正也不知道去哪的客人。
当时他还问了她的方向,谢云景眨眨眼说不知道。
他一拍手道,“害!你不知道我要怎么送你嘛!”
谢云景想了想说,“那我先不走了,我想清楚再走。”
于是她就住下了,连着五天,天气没有一点变好的趋势,一开始是下小雨,慢慢就变成了雪,雪越下越大,不大的古城彻底安静下来。
一开始还好点点外卖,但是由于古城里的店家也都是当地人,挂心自家的牛羊,纷纷关了店回乡照看它们。
谢云景可以理解,在他们朴素的观念里,这些牛羊不仅是食物、是重要的财产,更是一种即使生活变得越来越现代化也不会改变的根基,是一种让人安心的存在。
那是丰饶的象征,是天神赐下的福祉,是不可放弃的。
但是她吃了一天半泡面之后,那点共情能力和感动心理也随着泡面汤被吞进肚子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要死了,她躺在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沉思。
“笃笃笃”
柏钺开门就看见了站在那里扣手的谢云景。
她在房间里待了五天都没有什么动静,今天却来敲他的门。
他靠在门边抱臂看她,一贯的言简意赅,“有事?”
谢云景扬起一个笑容,“你介意多一个饭友吗?我看你一个人吃饭肯定很无聊吧!”
和外卖选手谢云景不同,柏钺天天都自己做饭,用一楼的公用厨房。
这种民居的厨房都是老式的,根本不装油烟机,饭菜的烟火气日日顺着窗飘进来勾搭谢云景的馋虫。
柏钺没说话,关上门往楼下走。
谢云景感觉求人这事儿好像开了个头之后也没那么难,再加上她真的馋的昏头,直愣愣地就跟在柏钺身后往下走。
“怎么样嘛?我会A饭钱,或者我出全部也可以,哦哦我知道了,我可以打下手,我以前帮我爷爷奶奶打过下手的。”
谢云景申请大学那会儿写自荐信都没这么多自夸,她接着列举,“对对,我会做饭的,我刀法非常好。”
指很会削铅笔。
“我还很会掌握火候。”
指涮火锅的时候负责盯黄喉和毛肚熟了没。
“我做西餐特别厉害。”
实则只会按照教程组装白人饭。
“我很会鉴赏美食,我给你个机会让我鉴赏一下。”
谢云景最后这样说道,然后啪叽撞在突然停下的柏钺背上,捂着鼻子蹲在地上欲哭无泪,鼻子酸酸的,“你吃什么长大的,你背比石头墙都硬!”
她仰起头瞪着柏钺,而后眼睛微微睁大,“哇塞,你笑了诶,我没见过你笑呢,冰山美人。”
“什么?”
柏钺收了收笑意,有些疑惑的问道,“没听清。”
谢云景暗道自己真是饿火熊熊,把理智烧没了,她偷偷给柏钺起外号的事那是能跟本人说的吗?!
她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转移话题,“没什么,夸你呢,倒是你,你突然停下干什么呀,幸好我鼻子是真的,不然就撞歪了。”
柏钺这下真的笑开了,像某种高山植物慢慢舒展开蓝得纯粹的轻薄花瓣,莫名的恬静。
谢云景在他第一次摘口罩的时候就已经暗自感慨过了,她也是画过不少大美人设子的,但是没有一个像他这样凌厉又艳丽。
像颜色少见的绿绒蒿,又像高空自由翱翔的鹰隼。
那种美感来自于他优越的骨相和基因,又被他浑然野性又慵懒的气势加上一层弧光,因而显得更有神秘冷淡的距离感。
而且他不笑。
这下一笑,就让他显得别有一种鲜艳的美。
谢云景晃了晃神,跟着他笑起来,对他伸出手,“腿蹲麻了,拉我一把谢谢!”
今天天色很怪,天空照样白的无趣,但是厚厚一层云却破了个洞,天神见怜,给人间送了一束金灿灿的光。
阳光眷顾谢云景,柏钺这样想。
她还蹲在地上晃着白生生的手腕子,“哎我被撞得头晕眼花,你要负责任的,你做饭算我一份我就原谅你了。”
谢云景女士在E国和小组作业的划水怪斗智斗勇的时候,深夜研读《孙子兵法》对付那帮孙子,其中倒打一耙这招学得最好。
那,美色再好,还是不能饱腹的,当务之急是抱大腿吃上热乎美味的饭菜。
谢云景眨眨眼,被拉起来立马和颜悦色道,“好了,快去做我们的午饭吧,我酌情帮你一下。”
柏钺看了她好几眼,最终也没说什么。、
“刀法好?”
谢云景和柏钺对着她那堆奇形怪状的土豆残骸。
“至少我削皮削的很好,是刀不行。”
“……行。”
“会掌握火候?”
柏钺专注的大勺挥到一半顿感火力不对,弯腰一看谢云景正在试图把快要熄灭的火星子吹活。
“没用过土灶……”
“……好。”
“……至少我真的很会鉴赏美食。”
“嗯。”
“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相信我?!”
“你说话啊,你怎么不说话?!”
谢云景大怒。
“还吃吗?”
谢云景立刻做虚心接受状,“好的我承认我确实是有些不足之处。”
“但是显然事实证明,土豆切得崎岖一点会更入味,诚挚建议你以后也这样切。”
“……谢谢你。”
她一边扒饭一边想,柏钺其实还挺好相处的,他大概只是不爱说话所以才显得很有距离感吧,看看,虽然已经很无语了,但是还是很有礼貌嘛。
她随口说道,“你妈妈肯定是个很好的人。”
柏钺吃饭的动作不明显地顿了一下,“为什么?”
谢云景吃得正香,幸福答道,“因为你家教很好,你人好,你妈妈肯定教过你。”
“谢谢你。”
谢云景有点奇怪于柏钺郑重的语气,但还是弯眸笑了,“害,小事一桩。”
“毕竟我妈妈也教过我。”
她这样结束了这个话题,“你知道这个大雪什么时候会停嘛?我看那个天气预报还没有达西大哥的预感准。”
达西是民宿老板的名字,他现在正在几十公里的村子里,他的牛羊需要照顾。
她看得出来柏钺和达西是熟悉的,达西应该是直接把民宿交给他看管了,柏钺进人家厨房就像进自己家一样熟门熟路。
柏钺想了想才回答她,“不确定,大概还要下两天。”
柏钺普通话说得就那样,好听是好听的,声线干净,带着些隐隐的震动感,只是带着些奇异的调子,总让谢云景联想道那些东西,跑马、湍流、山林和呼啸不停的风声。
难言的自由悠扬。
谢云景莫名觉得安心了,“那就好,接下来你准备去哪,你要停留在这里了吗?”
谢云景现在处于一个很迷茫的状态,她从前的人生里,大半的方向性决策都是谢女士做的,她听话就好,因为那很正确,但是现在怎么做,往哪走,这需要她自己决定。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谢翊飏让她好好想想自己想做什么,但是这个一时半会怎么想得通呢,太难了。
柏钺拿出手机搜索了一番,递给她看,那是一长串地址,最后通向一个只有骑马或者徒步才能达到的小小村落,那个名字她从前没有听过。
“你去的地方,是哪里?”,柏钺沉默了片刻,问谢云景。
“我?我不知道呢,不过我看你这线路有了个灵感,我打算去看看博喀雪山,听说这山是你们当地人心中的神山。”
她其实从来不缺做决定的能力,她只是缺少出发的动机和勇气。
柏钺点了点头,没说话。
谢云景也没在意,只管说自己想说的,“我不知道上面是不是真的有神,但是我想,去看它一眼也算不虚此行,说不定能想通点什么呢。”
说着她自己都笑了,寄希望于沉默的山石给予答案未免太过异想天开了,山石就是山石,只不过是人心像幡,风吹就动。
柏钺神色却很认真,“那就去看看吧。”
谢云景不再多说,只是笑着点点头。
那之后的第三天,雪停下来了,天光大亮。
阳光像金子一样,天像霓虹蓝帕拉伊巴一样。
打开窗的那一瞬间,谢云景只能想到这样的比喻,实在是难以言喻的好天气,好到可以振奋精神,多日来因为阳光不足而导致的疲倦一扫而空。
“咚咚咚”
木门忠实的传达了门外人的话语,因为它确实不怎么隔音,“起了吗?”
谢云景抓过厚重的毛毯把自己裹起来,跑去开门,她知道门外是谁。
昨天吃完饭他们一起围着炉子烤火的时候,约定好了,如果今天天气好,柏钺和谢云景就一起自驾去看博喀雪山。
他来履行约定了。
“天晴了,我们去看神山。”
他这样说道,声音隔着门板穿过来,闷闷的,又很踏实。
“我知道,我来啦——”
她拉开门,一抬头就是那张极其有冲击力的脸,果然柏钺穿黑衣服好看死了,谢云景偷想。
但是她有个习惯,她觉得夸人只夸外貌显得很不尊重人,但是如果他有个什么别的优点,顺便一起夸了就显得很礼貌。
于是她脱口而出,“哇塞,你不但能起得这么早,还长得很好看,真牛bi——”
话音未落,两人陷入谜一样的沉默。
柏钺在思考这两者的逻辑关系,谢云景在默默尴尬。
片刻后还是柏钺淡淡的打破了沉默。
“走吗?”
“走!出发!”